第八章 紫燕香泥,落花猶重

槜李蕊小花密,花瓣白渾如煙,清雅素潔,更勝梅花,遠望晶瑩如雪,凈洗鉛華,襯以新透的綠葉,楚楚清新,不嬌不艷,風姿綽約。遠處則是碧波蕩漾的韭溪,近山遠水,綠水青山,山翠花白,虛實相映,構成一幅天然圖畫。人坐在閣中,東風拂面,李花照眼,香氣馥郁,沁人心脾,堪稱人間絕美享受。

寒園竹樹正蕭蕭,幾度南湖影動搖。

有雨雲嵐渾欲長,無山翠靄不曾消。

波深地角生朝氣,水落天根見暮潮。

樓上何人看煙雨,為君杖策上溪橋。

——錢謙益《題南湖勺園》

崇禎年間,民間有童謠傳唱道:「禮部重開天榜,狀元探花榜眼,有些惶恐。內閣翻成妓館,烏龜王八篾片,總是遭瘟。」這「遭瘟」一句,即是指崇禎皇帝即位後,換宰相如走馬燈,唯獨信任溫體仁長達八年。溫體仁於危急中得富貴,沒有提出過任何經國濟世的方略,沒有建立過任何利國利民的功業,托嚴正之義,行媚嫉之私,使朝廷不得任人以治事,釀成禍源,對於社稷飄搖、民不聊生的狀況,他責無旁貸。以崇禎為人之苛刻、生性之多疑,竟然對其長期信用,可謂罕見之極。人們對這一現象難以理解,便乾脆稱皇帝遭瘟了。

溫體仁因錢謙益一案意外被罷後,還一直盼望能夠再度重返京師,然其歸鄉後不久即病故,終未等到東山再起的機會。崇禎皇帝又再次遭瘟,追憶起溫體仁的種種好處來,特追贈為太傅,謚 文忠。

溫體仁去職後,其心腹黨羽薛國觀接任內閣首輔。薛國觀,字賓廷,韓城 人,萬曆四十七年(1619)進士。天啟四年(1624)擢戶部給事中,期間依附閹黨魏忠賢。及崇禎改元,為東林所訐,罷去。不久起用為兵科給事中。其為人陰鷙險忮,不學少文。執政大臣溫體仁因其素仇東林,所以大力引用東林黨的敵人,竭力向崇禎皇帝推薦薛國觀,遂獲大用。崇禎十年(1637)拜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累進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薛國觀榮登首輔之位後,感激溫體仁的提拔之恩,全力奉行沒有溫體仁的溫體仁主義。崇禎皇帝因他是溫體仁傾心推薦,亦信任有加,視為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然而薛國觀在玩弄權術、巧於掩飾方面遠遠不及其前任溫體仁。某日崇禎皇帝召見薛國觀,提及官員貪贓枉法、不以國事為憂的話題。按照慣例,內閣首輔為大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為君分憂之際,通常要主動承擔責任,即所謂「引咎自責」。然薛國觀不善於偽裝,當即答道:「這都是東廠和錦衣衛不作為的緣故。假如廠衛監督得力,官員怎敢如此貪婪?昔日太祖皇帝在位,全靠檢校得力,方才政治清明,弊絕風清。」

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出身寒微,洞悉百姓疾苦,即位後便大刀闊爺,整頓吏治。曾在東角門告諭群臣道:「以前朕在民間之時,每見州縣官吏不恤於民,往往貪財好色,飲酒廢事,凡民疾苦,視之漠然,心裡恨透了。如今要嚴立法禁,凡遇官吏貪污坑害百姓者,決不寬恕。」他一生最痛恨貪官污吏,稱「吏治之弊,莫過於貪墨。此弊不革,欲成善政,終不可得」,凡貪墨之徒,一經發現,便繩之以法,毫不寬貸。洪武四年(1371),朱元璋下令,自今官吏有犯贓罪的,嚴懲不貸。還規定官吏枉法受賄者,贓一貫以下者杖刑七十,每增五貫增罰一等,貪至八十貫者就絞死示眾,然後剝皮實草,掛在當地衙門的大堂上,以儆效尤。為了更好地實施這一制度,他還下令在府州縣衙門之左修一座土地廟作為刑場,專供扒貪官污吏的皮使用,百姓稱為「皮場廟」。有的衙門公案兩旁擺這塞滿稻草的人皮,為官者見之毛骨悚然。由此可見朱元璋嚴懲貪官污吏態度之堅決和用法之嚴厲。

而查找官員貪贓枉法的證據,靠的就是檢校。檢校即是東廠、錦衣衛的前身,負責「伺察搏擊」,如四處遊盪無孔不入的幽靈,專門察聽大小衙門及官吏們的一言一行。錢宰被征編《孟子節文》 ,因為上朝,每天要起得很早,休息不好。一日他下朝回家後頗有怨言,隨口吟道:「四鼓咚咚起著衣,午門朝見尚嫌遲,何時得遂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他不過是發句牢騷,卻被檢校聽到,連夜報告了朱元璋。次日錢宰上朝,朱元璋一見他便說:「昨天作的好詩。不過我並沒有『嫌』你太遲啊,這個『嫌』字改作『憂』如何?」錢宰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慌忙磕頭謝罪。朱元璋道:「朕今放汝去,好好熟睡矣。」錢宰遂罷官歸休。

被稱為明帶開國文臣之首的宋濂性格誠謹。有一次,宋濂在家裡請幾個朋友喝酒。第二天上朝,朱元璋問他昨天喝過酒沒有,請了哪些客人,備了哪些菜。宋濂一一照實回答。朱元璋笑著說:「全對,你沒欺騙我。」原來,那天宋濂家請客的時候,朱元璋已暗暗派檢校去監視了。後來,朱元璋在朝廷上稱讚宋濂道:「宋濂伺候我十九年,從沒說過一句謊言,也沒說過別人一句壞話,真是個賢人啊!」

國子祭酒宋訥因小事和家人吵架,獨坐生氣,面有怒容。第二天朝見時,朱元璋問他昨天為什麼生氣。宋訥大吃一驚,照實說了。朱元璋叫人把偷著給他畫的像拿來看,他才明白。

吏部尚書吳琳告老回家鄉黃崗,朱元璋仍然不放心,派人去察看。派去的檢校遠遠見到一個農人坐在農田邊的小凳子上,然後站起來插秧,樣子很端謹。檢校上前問那個農人:「此地有吳尚書這人嗎?」農人叉手回答:「我就是吳琳。」檢校回去後照實回報,朱元璋聽了很歡喜。

朱元璋不但派檢校偵察大臣和百姓,有時候他還親自偵察。例如羅復仁是陳友諒舊臣,投降朱元璋後當了弘文館學士。羅復仁說一口江西話,為人質樸,朱元璋叫他「老實羅」。有一天,朱元璋突然想起了陳友諒,便很想知道羅復仁在做什麼,立即跑到羅家。羅家在城外一個小巷子里,破破爛爛,東倒西歪幾尖舊房子。羅復仁正扒在梯子上粉刷牆壁,一見到皇帝到來,著了慌,趕緊叫他老婆抱小凳子請皇帝坐下。朱元璋見他實在窮得不堪,想到自己本來是要來查探的對方的底細,心中覺得老大過意不去,說:「好秀才怎麼能住這樣的破爛房子!」即刻賞給羅復仁城裡的一所大宅子。

正因為檢校足跡無處不到,官吏稍有不法行為,即被舉報。洪武一朝,「無幾時不變之法,無一日無過之人」,浙江、江西、兩廣、福建的地方官因為貪贓被殺的很多,很少人能作到任滿。因為要殺的人實在太多,將犯法的官都殺了,就沒有人辦事了,於是朱元璋又創新發明了戴死罪和徙流罪辦事的辦法。戴是判刑的意思。有御史戴死罪,戴著腳鐐坐堂辦案的;有被打了八十大板,仍回原衙門做官的。如此,經過三十餘年的嚴厲整飭,「一時守令畏法,吏治煥然丕變」。姦宄之徒即使有心貪贓枉法,卻是談檢校色變,終有所顧忌,不敢輕犯。薛國觀所言東廠和錦衣衛不作為,即是指廠衛未能像洪武朝檢校那般檢舉朝中官員貪污之舉。

其實薛國觀自己就是一個貪鄙之徒,貪墨並不比別的官員少,這不過是他為了推卸責任隨口搪塞的一句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皇帝身邊環伺的宦官很快將這話傳給東廠大太監王化民。王化民登時大為惱恨,派出大批人馬,專門偵查薛國觀的過失、劣跡,並秘密報告給崇禎皇帝。崇禎皇帝逐漸起了疑心,對薛國觀不再像以前那麼信任。

薛國觀有所覺察後,心急如焚,剛好此時國庫極度空虛,軍用告急,兵部尚書楊嗣昌提出籌餉,即向農民加征賦稅。薛國觀感到這是一個固寵的好機會,遂上書反對籌餉之議,稱各地連年災荒,才導致李自成等義軍四起,若在加重賦稅,只能將更多的貧苦百姓推向李自成一方。為了與籌餉對抗,他提出了助餉之議,即向皇親國戚借款,來彌補軍費的巨大不足。崇禎皇帝看過奏疏後,感到還是薛國觀有憂國憂民之心,遂批准了助餉計畫。

助餉之議說起來容易,推行起來卻是極難,皇親國戚群起反對,且恨薛國觀入骨。薛國觀對此也早有心理準備,他知道崇禎皇帝要的是錢,比起天下來,皇親國戚之類太微不足道了,只要能給皇帝弄到足夠的錢,就是大功一件。在崇禎皇帝的默許下,他首先拿與皇室關係較為疏遠的武清侯李國瑞開刀,要求李國瑞交出十萬兩白銀來助餉。李國瑞是明神宗生母孝定太后李彩鳳 的曾侄孫,雖家中有錢,卻自恃身份,不肯帶頭就範。薛國觀遂下令將李國瑞逮捕下獄拷打,逼迫其拿錢出來。

此事登時震驚朝野,皇親國戚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崇禎皇帝的外祖母瀛國太夫人、岳父周奎、姑祖父王昺等人一齊進宮,為李國瑞求情。崇禎皇帝毫不理睬,眾人這才明白薛國觀是揣摸透了皇帝的心思,為了要錢可以不要皇親的命啊。不久,李國瑞因受不住酷刑而被拷打致死。皇親國戚們見動了真格,有勉強捐出點銀子好避過風頭的,也有密謀商議如何搞倒薛國觀的,京師中暗流蠢蠢欲動。

某日,崇禎皇帝聽說皇五子朱慈煥身染重病,卧床不起,急忙趕去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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