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吳歌盪槳,一聲哀怨

謝三賓為了討好柳如是,可是沒有少花銀子。坊間盛傳他特意在西湖邊上修了一座綉樓,構造精巧,綺窗綉簾,飾以黃金珠玉。樓內牙籤玉軸,堆列几案,瑤琴錦瑟,陳設左右。杭州人戲稱為「藏嬌樓」。也許傳聞是真的,所以他在聽到「金屋藏嬌」的戲語時才格外生氣。

錢塘重到淚潸然,慘淡風煙九月天。

馬蹴錦城廬舍盡,繩牽春色道途憐。

數椽已作將軍第,萬卷都為飲酒篇。

惟有西湖寒夜月,一輪情景似當年。

——謝三賓《和萬履安山居雜詩》

彭萊聽說沈德符等人到大士閣來找柳如是,愕然道:「他們怎麼會知道柳娘子在這裡?」鄭森道:「是我當著吳炳吳公的面命施琅去叫柳娘子來解圍,大概是吳公說了出來。」

彭萊道:「哎呀,鄭公子,你不知道是因為吳學士和謝三賓是因為柳娘子而起了紛爭么?」鄭森道:「我聽到了呀,解鈴還需系鈴人,所以我才命施琅去叫柳娘子。」彭萊道:「不是這麼回事……」

柳如是忙道:「沒事,沒事。謝三賓是沈德符的客人,傷了人不算,還險些弄出了人命,現下他也知道害怕了,必定是來講和的。」

黃鑒道:「都快出人命了,還講什麼和啊,講和就不用報官么?」柳如是道:「嗯,報官這件事要先緩一緩。今日這件事既然是因我而起,當然由我一力承擔。」

黃鑒狐疑道:「這是為什麼?謝三賓只是前任巡按御史,吳學士卻是現任朝廷命官,況且謝氏蓄意害人在先,難道還怕告不過他么?難道是……」

姚淑不滿地扯了一下未婚夫,他便及時住了口,未將下面的話說完。但旁人均已會意,他是懷疑柳如是有心庇護謝三賓——畢竟二人交往了一段時間,算是昔日情侶。謝三賓為了討好柳如是,可是沒有少花銀子。坊間盛傳他特意在西湖邊上修了一座綉樓,構造精巧,綺窗綉簾,飾以黃金珠玉。樓內牙籤玉軸,堆列几案,瑤琴錦瑟,陳設左右。杭州人戲稱為「藏嬌樓」。也許傳聞是真的,所以他在聽到韓敬「金屋藏嬌」的戲語時才格外生氣。

柳如是冰雪聰明,自然明白黃鑒的暗示,心道:「我對謝三賓已無一絲情誼,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貿然袒護他?目下朝中正有人要對付復社,我是怕那些人會利用今日這件事大做文章。就算張溥在此,也一定是不願意張揚的。」

但她不願意當眾說出真實顧慮,以免旁人知曉復社困境,只搖了搖頭,道:「這樣,彭公子,你先回城向張溥稟報,問他要如何處置。沈德符這邊暫時由我應付。」

彭萊知道此女雖是娼妓出身,卻是個傾倒眾生的主兒,絲毫怠慢不得,應了一聲,又道:「這裡出了事,煙雨樓怕是游不成了。許公,你們幾位不妨先隨我離開。」

柳如是低聲與王微說了幾句話,許譽卿見妻子點頭應允,便道:「如此也好。正好我們夫婦還有事要辦,等辦完事,再約隱娘見面。」

鄭森卻道:「我想留下來。」他是南京國子監生員,吳偉業是前國子監司業,二人有師生之名。這次他來嘉興,也是應吳偉業之約請,老師受傷中毒,生死未明,他於情於理都該留下來照顧,旁人也不能多說什麼。又道,「小宛娘子,多謝你這次特意前來嘉興相陪,我會派人送你回去。」命施琅隨彭萊回城,安排人手送董小宛回去。

他如此安排,顯然是董小宛沒有多大興趣。好在董小宛也不在意,只輕輕應了一聲,略一施禮,便跟著彭萊走了出去。

施琅猶自不放心,道:「公子一個人在這裡,萬一有什麼事,屬下如何向大帥交代?」鄭森道:「我就留在大士閣中陪伴吳學士,又不會到別處去,哪裡能有什麼事?」

施琅不敢違令,不得已去了。

柳如是又道:「黃姊姊,淑妹妹,李長祥公子已跟我細談過,他交代的事我會放在心上。今日這場風波不小,不如你們也先回去,改日我再約你們幾位。」黃媛介道:「如此也好。」

姚淑卻道:「這裡既出了大事,哪裡能讓柳姊姊一個人留在這裡善後?柳姊姊,你不嫌我們粗笨的話,我和鑒郎留下來幫你跑腿。」名為「跑腿」,實則是擔心沈德符一方人多勢眾,裡面還有個謝三賓,在復社中人到來之前,柳如是一人孤立無援。

柳如是道:「淑娘是遠道來的客人,哪裡能讓你跑腿?你放心,我能應付得了。」姚淑道:「可是……」

正好李長祥進來,道:「我留下來吧。」

他為人穩重,又識大體,姚淑這才放了心。

李長祥低聲對黃媛介說了幾句,黃媛介應了一聲,自引著姚淑、黃鑒去了。

李長祥道:「娘子留在船上的那隻木盒,我擅自帶上島,正好剛才進來大士閣時遇到大悲長老,遂請他先幫忙收起來了。等到方便時,我再親自送交到娘子手上。」

柳如是知他是指那兩件珍貴玉杯和玉盤,點了點頭,感激他安排周全,又命僧人請沈德符等人進來。

最先進來的是謝三賓,後面跟著沈德符、韓敬韓繹祖父子、吳炳四人。

謝三賓神色頗為激動,緊緊盯著柳如是,「嘿嘿」了兩聲,道:「隱娘,你叫老夫我找得好苦。」柳如是道:「嗯,謝相公有禮。」

謝三賓見她反應冷淡,愈發忿怒,只是礙於有旁人在場,不便發作。

沈德符忙道:「吳學士人可還好?」柳如是道:「沈相公沒聽明凈師傅說么?他中了毒,正有大夫在為他解毒。我倒是很好奇,謝相公,你持毒刀傷了人,居然還能如此澹然,這份鎮定功夫,當世可是無人能及。」

謝三賓道:「什麼毒刀?」沈德符也吃了一驚,忙追問道:「不是說吳學士是磕傷了么,怎麼又成了中毒了?」

柳如是道:「原來幾位還不知道,吳學士在鬥毆中被人用匕首之類的利器刺中了腹部,而那匕首上還塗了劇毒。」

沈德符等人大驚失色。只有謝三賓蹙緊眉頭,眯了一下眼,露出了詭異的表情。

吳炳道:「什麼吳學士被人用刀刺傷,刀上還有毒?鄭世侄,這可是真事?」鄭森道:「是真事,吳學士人還在那邊靜室中搶救,生死未卜。」

吳炳愣了一愣,招手叫道:「鄭賢侄,你出來一下,老夫有幾句話要對你說。」鄭森聞言,便隨吳炳走了出去。

沈德符等人一時不明究竟,便一齊去望謝三賓。謝三賓連連搖頭道:「不是我,不是我,這事跟老夫無干。」

柳如是道:「謝相公,我知道你有一柄匕首時時藏在靴子中,這是你當年在軍中當監軍時養成的習慣,這就請你將匕首取出來給大伙兒看看吧。」

謝三賓極是惱怒,道:「老夫又不是傻子,就算想殺人,也不會選擇當眾行兇啊。」

柳如是道:「謝相公當然不是傻子,那麼你為何要當眾與吳學士廝打呢?」

謝三賓道:「還不是因為你……」忽見眾人目光炯炯,都瞪視著自己,愣了一愣,愕然道,「你們該不會真的認為是老夫行兇吧?」

韓敬道:「既……既如此,謝公何不將匕首取出來,給……給大伙兒瞧瞧?」沈德符也道:「韓公說的極是。若是匕首剛見過血,一定看得出來。這是為謝公洗脫嫌疑著想。」

謝三賓無奈,只得彎腰去拔匕首,哪知一摸靴子,竟空空如也,匕首不知何時失落了。他一時呆住,又使勁撫摸了兩下,這才失聲道:「老夫的匕首丟了!」

李長祥道:「這個『丟』字,含義有很多種。請謝公說清楚,匕首到底是無意中失落了,還是被人竊走了,抑或是謝公自己悄悄丟掉了?」

謝三賓問道:「你是誰?」

柳如是道:「這位李長祥公子,是黃媛介黃娘子的親眷,也是我的朋友。」

沈德符奇道:「你就是李長祥?我聽過你的名字。尊夫人是常熟黃亮功的親妹,是也不是?」李長祥道:「正是。想不到沈公也能知道李某的名字。」沈德符道:「實在你內兄的夫人太有名了。江南人人都知道,常熟黃亮功一無是處,卻娶到了絕世美人劉三秀。」

李長祥卻對這一話題沒有興趣,問道:「謝公,你的匕首呢?」

謝三賓也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匕首若在他身上,正如沈德符所言,是否剛見過血,取出來一驗便知。然此刻匕首不在了,既無法證明行兇者是他,也無法證明不是他,但他既有丟棄兇器的嫌疑,首當其衝地成了第一嫌疑犯。打架是一回事,說不定還會傳為風流佳話,行兇殺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吳偉業是當今皇帝寵愛的臣子,溫體仁在位時瘋狂迫害東林、復社,也不敢拿吳氏如何,足見其得寵程度。一時冷汗直冒,仔細回憶了半天,才道:「一定是剛才爭執拉扯時失落了。」

李長祥道:「那麼我陪謝公回去尋找。」

謝三賓本想請沈德符陪自己同行,順道請教個主意,卻他冷漠地站在一旁,將頭扭轉開去,根本不看自己,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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