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 老美又來幫忙了

蔣介石失去大陸,在美國的反共右派分子鼓噪下,杜魯門也替蔣背上「失去中國」的黑鍋。但杜魯門是不服氣的,當毛澤東宣布建國之後,他於一九五O年一月四日白宮記者招待會上,明確宣布不再介入中國內戰,不再給在台灣的蔣介石任何軍援,甚至將自台灣撤僑,顯然是要放棄蔣介石了。

事實上,根據美國的情報與判斷,在中共即將展開的龐大攻勢,台灣是無法保得住的。美國雖不願見台灣赤化,但是大勢已去,無可奈何花落去,至少杜魯門政府已準備接受無可逆轉的事實,承認新中國也勢所必至。蔣介石對此心知肚明,他有一封五月二十八日給胡適的信(親筆函藏胡適紀念館),從內容看應是一九五O年,他最關切的不是美國物資援助,而是希望美國不要承認中共,希望胡適與顧維鈞「大使」在這一方面努力。可見此刻連蔣介石都怕美國會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了。

……二戰後,朝鮮自日本獨立,由美、蘇兩霸權以三十八度線分割南北韓,猶如漢界楚河,金日成的越界立即使老美認為是共產勢力的南進,認為金日成不過是「唐老鴨」,斯大林才是迪斯尼(Walter Disney)。杜魯門不僅斷然出兵,而且為了阻止共產主義在亞洲的擴張,派第七艦隊巡邏台灣海峽。這一下子,老美又介入中國內戰了,激怒中共抗美,抗美之不足,接著援朝,最後在朝鮮半島上大打特打起來,北京與華府成為死敵,關係惡化二十年之久,更不能談承認的問題了。

此一轉機是蔣介石事前不曾料到的,誠如他的駐韓「大使」邵毓麟所說:「我們面臨的中共軍事威脅,以及友邦美國遺棄我,與承認匪偽的外交危機,已因韓戰爆發而局勢大變,露出一線轉機。」(《使韓回憶錄》),司徒雷登在回憶錄里的言外之意,亦認為若非朝鮮戰爭爆發,美國勢必要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Staurt,FiFty Years in a,P.273—275)不過,在一線轉機真正到來之前,尚有一番驚險。當彭德懷統率的中國志願軍逼使美軍倉皇南撤,使美軍遭遇到「史無前例」的慘敗時,聯合國曾有請中共停戰,然後把台澎交給中共的提議,但毛澤東不肯於和議開始之前停戰,最後攻勢受阻,形成拉鋸戰,不分上下,自然不會再把台灣送上門去,蔣介石在台灣才真正有了「安全保障」。

不過,蔣介石並不以受到美國的保護而滿足,更希望美國捲入反共的世界大戰,以幫助他反攻大陸,復國雪恥。所以朝鮮戰爭一爆發,他就表示可派出三個精銳師參戰,以便參與反共戰爭。蔣願意出兵,不惜犧牲,而別人居然不要。幫南韓作戰的聯軍主要是美軍,但也有一些別國軍隊,如英國已承認中共,當然不肯與蔣介石的軍隊並肩作戰。不過,最主要的是杜魯門根本不予考慮。當問起他是否仔細考慮過蔣介石派兵朝鮮的問題,杜說:

仔細個屁。他的軍隊會有什麼用?那些軍隊從來不曾能夠他媽的打好仗。我們給他價值三億五千萬的軍備,結果他的五百萬人向北平與南京之間的三十萬共軍投降。然後共軍用這些裝備把蔣介石及其徒眾趕出中國。我告訴你,「他從來就不像個樣子」。(He never was any damn good.)(Miller.Plain Speaking.P.282—283)

可見朝鮮戰爭爆發之後,杜魯門對華政策雖有所改變,但對蔣之鄙夷不屑卻依然如故。美國軍方派麥克阿瑟到台灣告訴蔣,用他的軍隊「不適合」。這位高傲自大的麥帥應該把這一消息帶到,然而在蔣面前真正說了些什麼,只有他們二人與上帝知道。麥離台後,蔣的發言人卻說蔣麥二氏意見完全一致。這個一致,顯然是麥帥雖也不要蔣出兵朝鮮,卻鼓勵蔣反攻大陸。這是有違杜魯門的政策的,所以杜魯門特別派哈里曼(Averell Hardman)去東京找麥克阿瑟談,告誡蔣有以台灣為跳板反攻大陸的渴望。麥說並無意讓蔣把美國拖入國共內戰,更重申服從總統命令乃軍人的天職,但不久麥又聲言說要鼓勵蔣介石。杜命令麥撤銷聲明,但聲明已經傳播。等到中共跨過鴨綠江,右派政客公開支持麥克阿瑟鼓勵蔣反攻的論調,麥也一再擅作主張要求動用蔣軍,還要轟炸東北,擴大戰爭。(參閱Miller,Plain Speaking,Ch.24)不過,蔣介石所盼望的第三次世界大戰,正是杜魯門極力要避免的,遂不顧任何政治後果,炒了麥克阿瑟的魷魚。

一九五二年的美國大選,艾森豪威爾(Dwight Eisenhower)將軍當選總統,使反共的共和黨東山再起,新總統於一九五三年二月的國會咨文中,說明不再限制蔣介石對中國大陸的軍事活動,而艾森豪威爾的國務卿杜勒斯(John F. Dulles)更是冷戰時期的反共健將,對反共的蔣介石特具好感,獨裁不獨裁、民主不民主,也就無所謂了。此一發展卒有一九五四年底的《中美共同防禦條約》,為蔣介石提供軍事上的保護傘,同時也拴住蔣,不准他隨便反攻大陸,把美國捲入。(參閱Kirkendall,A Global Power,P.104)總之,老美又來幫蔣介石的忙了,到六十年代為止,又提供了四十餘億美援;到七十年代底為止,一貫承認蔣「政府」為「惟一合法的中國政府」。蔣介石在台灣終於安定了下來,在全球冷戰對抗的夾縫裡安定了下來,享受他一生中少有的長期安定。

安定固然,但並不安分。他知道老美最氣他用人惟私,認為是失去大陸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撤退到台灣之後,為了贏得老美的青睞,一方面把老美不喜歡的CC頭子陳立夫充了軍,我們從司徒雷登拍給國務院的電文可知,他一再向蔣建議陳立夫離華赴美考察政黨政治,並曾要求「解散CC派」(dissolution of the cc clique)(見Rea & Brewer ed.,the Fotten Ambassador,P.131,137,288),另一方面起用了吳國楨當省主席,孫立人當陸軍總司令,以示用人惟才、惟公,並表示民主開明。就是由老美自己來選任此文武兩要職,亦非吳、孫二人莫屬。但是老美幫定蔣之後,吳、孫二人原對外作用已小,而對內的問題立即浮上檯面。民主開明、有才有能並不有利於權力的掌握,更重要的是,如果這一文一武建立了聲望與權勢,即使動搖不了他自己的地位,必將成為兒子經國走向權力之路的攔路虎。處置吳、孫,於艾森豪威爾上台後即已開始醞釀,豈偶然哉。知道事件的根源,有助於明白事件的表象。

吳國楨是湖北佬,生於一九O三年,清華出身,一九二六年獲得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政治系博士,翌年回國做官。抗戰勝利後出任上海特別市市長,當大陸局勢逆轉,逃難到台灣的國民黨大員不知凡幾,而吳國楨官運仍然亨通,當上了「行政院」「政務委員」兼台灣省「主席」,顯因合乎老美的論才標準。但是這一任省「主席」干下來,卻跟國民黨黨中央結了梁子,最後終以辭職聞。在他辭職前,一會兒請病假、一會兒遞辭呈,已經暗潮洶湧,這一暗潮內幕,我們至今不清楚,大概政見之爭者少,權力鬥爭者多。

吳國楨雖然丟掉了「省主席」,但是一官匏繫,仍舊保留了「政務委員」。他不想干,前後五次請辭,可是都不為蔣介石所准,顯因剩餘價值未失,他也就不再堅持,只是願到美國一行。因為只是不快,並沒鬧僵,他的美國之行就被批准了。吳國楨帶著老婆去美國後,一開始尚沒說什麼,不料台北這方面發生了「總統府秘書長」王世傑「矇混舞弊,不盡職守」案,王世傑被撤職,有貪污之說,牽連到吳國楨。吳國楨正在美國坐冷板凳,愈坐愈不是滋味,心有未甘,乃寫好啟事稿,寄到台北各報闢謠。台北各報不敢登,送呈中央黨部秘書長張其昀;張其昀也不敢登,送呈蔣介石;蔣介石看了,說不必登了。吳國楨再由他在台北的父親出面,再送稿到台北各報,請求刊登,各報一律拒登,吳國楨火了,在美國亮了一手,逼蔣介石登,蔣介石無奈,勉強登在一九五四年二月七日《中央日報》上。啟事是一月十五日的日期,可是拖了二十三天才登出,蔣介石以為可息事寧人,但太遲了,吳國楨已在二月七日同一天,發表了指摘國民黨的話,十六日又繼之以再。不過這種批評,尚稱空洞,如「不民主」、「過於專權」,以及「若干人士竟認為與共產主義作戰,必須採用共產主義的方法」等等,說來說去,尚不落實證,不料國民黨中CC派要做秀,也為了不甘讓吳國楨這樣神氣的闢謠,乃決定予以制裁,方式是由吳國楨在南開的老同學「立法院院長」張道藩出面,在「立法院」開刀。二月二十六日,張道藩以「立法委員」身份提出質詢,二十七日即見報。可是吳國楨厲害,當天就加以反擊,二十七日有芝加哥合眾社電及二十八日有紐約中央社電。同一天,吳國楨又擴大戰場,發出致國民代表大會函一件,其中指責蔣政府之「一黨專政」、「軍隊黨化」、「特務橫行」、「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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