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 從巧取黃金到豪奪黃金

八年抗戰間,有兩個數字是驚人增長的。一個是人民死傷的數字,一個是貨幣發行與物價上漲的數字。貨幣自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四日起施行法幣政策,由於蔣介石自私自利的貨幣政策,強行其不兌現紙幣——法幣。法幣的幣信,本就不良,「當一九三七年抗日戰爭前夕,法幣發行總額還只有十四億元;在八年抗戰期間,四大家族打著抗日的招牌,利用法幣來進一步壟斷全國經濟,搜刮人民財富,因而通貨不斷膨脹,到了日本投降前夜,法幣發行額即已達五千億元。一九四六年三月,蔣介石撕毀停戰協定,發動反共戰爭以後,隨著國民黨軍事危機的日益嚴重,經濟危機也日益加劇,到一九四七年四月,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內,法幣發行額即陡增至十六萬億元以上;最後到一九四八年八月二十日以金圓券代替法幣的當時,法幣發行額竟達到六百六十萬億元,等於抗戰前夕發行額的四十七萬倍,而物價則較抗戰前上漲三千四百九十二萬倍。」(資耀華《國民黨政府法幣的崩潰》)這種貨幣大貶值,物價漫天漲的局面,在古往今來的世界史上,也屬罕見。其實這些數字還只是遠景,若看大特寫,更是要得。——以它宣告結束前最後一天的發行額計,就高達六百零四萬六千四百二十七億七千六百一十八萬二千元?選這種天文數字,連當年德國馬克的震驚世界大貶值都望幣莫及呢?選

法幣政策是蔣介石印一紙鈔票騙中國人民手中的白銀,把白銀收歸政府所有,其實這還不算最精彩的,最精彩的還在後面的金圓券政策。蔣介石又印一紙鈔票騙中國人手中的黃金。

一九四八年八月十九日,蔣介石政府突然公布了《財政經濟緊急處分令》,發行了金圓券,規定金圓券一元,摺合舊法幣三百萬元。相當美金零點二五元,同時限期收兌金、銀、法幣。老百姓不準私存黃金,抓到了會要命,於是全國黃金盡入公有。中國老百姓真好欺負,一九三五年,實行法幣那一次,首先領教了國民黨政府的厲害。抗戰以後,政府不能保護人民,老百姓淪為敵偽遺民,日本鬼子為貶低幣值,將法幣兌換日本軍用票或偽鈔,兌換率從軍用票一比法幣二點一滾成一比十點四,最後禁用法幣,全用偽鈔。不料抗戰勝利後,政府又將偽鈔以偽鈔二百比法幣一的顯然不公道的兌換率,回吃老百姓一口。到了金圓券一元比法幣三百萬元現出,前後幾年,老百姓的私有積蓄全給一一兌光。

金圓券最初發行的四十天內,政府以紙易金,兌換到黃金美鈔逾三億美金,這是全國老百姓多年戰亂的最後劫餘,等於大家掏空腰包,都愛國了。

金圓券發行同時,又實行限價,物價限以八月十九日為準,為保限價成功,蔣介石分在上海、天津、廣州派經濟管制大員督導,檢舉或查抄投機居奇、扣押或槍決奸商巨賈,雷厲風行,聳動中外。但是,正如當時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Johon Stuart)所說的,在「以警察國家的方法來壓制經濟定律」(an attempt to repress eic laws by police state methods)。經濟定律豈是警察壓製得了的?

蔣介石以金圓券政策巧取中國人民手中的黃金,首要都市是上海,派出去的經濟管制督導員是他的賬房即中央銀行總裁俞鴻鈞,事實上是由副督導員蔣經國一手包辦。蔣經國在上海代他老子演了一出「打虎戲」,據當時上海聯合銀行總經理戴立庵《金圓券發行後蔣介石在上海勒逼金銀外匯的回憶》,他早就看出「蔣介石在南京紀念周上的威嚇和蔣經國在上海樂義飯店形同強盜綁票的脅迫」,方法是「父子串雙簧」,口氣就是向他們認定的有錢老虎示威:「你們究竟要命還是要錢?選」但是,一方面警察力量壓制不了經濟定律,他方面老虎原來他們蔣家集團自己也有份。自己既然也是虎虎虎,又何能打得下去?壽充一《蔣經國上海「打虎」記》提到孔祥熙的兒子孔令侃拔槍拒檢,與蔣經國鬧僵,孔令侃

便去南京向姨媽求援,宋美齡專程到滬,曾約蔣經國到永嘉路孔宅談判,表兄弟相持不下,鬧得很僵,宋氏姐妹沒法,施出最後的撒手鐧,由宋美齡拍一急電給在北平的蔣介石,叫他立即乘專機南下,處理上海發生的緊急大事。蔣南來當天,宋美齡向蔣多方說明原委,誼屬姻親的事,兩家有共同利害,家醜不宜外揚等,得蔣首肯。第二天蔣召蔣經國晉見,訓了一頓,叫他打消查抄之事,蔣經國無可奈何,只有讓這隻天字第一號的「大老虎」逍遙法外,一天風雲也就煙消雲散了。

周一志《上海金圓券案之一幕》中更記錄了蔣介石訓子的細節:

經過宋美齡一夜的「攻勢」,次晨蔣經國進入蔣介石卧室,大約半小時出來,即現出垂頭喪氣的表情。接著蔣介石出來接見文武大員,說:「人人都有親戚,叫親戚大大丟臉的事情,請你們各位想一想,誰又能夠真正鐵面無私呢?我看這個案子打消了吧?選」大家一聽此言,只得諾諾而退。這次勝利屬於宋美齡。蔣經國經過這件事的打擊,仰天長嘆道:「我只有先在家盡孝,爾後對國盡忠了?選」小蔣因此辭職,上海人從此看不起他,金圓券更一跌再跌,市場出現搶購貨物高潮。結果搞得死了人買棺材也得由棺材店派夥計去「驗明正身」,以免有人囤積棺材。小花園一帶的女鞋,連清朝以來幾十年最老式的不論大腳小腳穿的各種鞋,都被搶購一空。

蔣經國在這年十一月初《上月反省錄》中自道:

金圓券發行數目之大,造成了十月初的所謂搶購運動。由此而發生市場波動,一天不如一天的壞下去了,自己感覺到用下去的力量,已不十分有效了,在經濟方面講,是因為金圓券發行的數字太大,到處都是鈔票,而這許多鈔票,都是無路可走,所以造成了市場的混亂,吳蘊如來信說:「官吏白做了兩個月的工作,民眾白吃了兩個月的苦,並且窮的愈窮,而富的還是一樣的富。」這幾句話說得太心痛,同時亦夠刺激了,想起八九月間,人人拿美鈔黃金來兌換金圓券時候的情況,以及今天金圓券的貶值,實在太使自己難過了,每次想起人家將金鈔兌了之後,今天是如何的在怨恨我,真是慚愧萬分,為了表明自己的責任心,並將向政府自請處分,並對上海市民表示歉意,以明責任。總之七十天的工夫,花了不少的心血,亦並不是白花的,讀了一部經濟學,得了許多痛苦的教訓……

好可怕的蔣氏父子的「經濟學」?選禍國殃民到這步田地,這是哪門子「經濟學」?選「經濟學」是要在高等學府里讀的,豈可在十里洋場上帶著警察去讀?蔣介石把國家金融命脈交到自稱「粗人」(蔣經國到上海中央銀行正式辦公時自稱,見其一九四八年八月二十三日記)的兒子的手裡,此真「兒戲」了?選

追隨蔣經國打虎的共犯王升,在《經國先生無私無畏的人格》中回憶:「限價一放,一個月的薪水,拿到的金圓券,到了第二天,那就只能吃一碗豆漿、幾根油條,國家就不能收拾。」其實,這話還太保留了的。豈止一個月的薪水變成「一碗豆漿、幾根油條」,貶值的嚴重,其實連一碗、幾根都買不到了。蔣經國的老師吳敬恆,在金圓券初行之時,「尚為萬元之富翁」,但是,一場幣制改革下來,最後換到新台幣一百四十七元而已?選(張文伯《吳稚暉先生傳記》,頁一八六)——連蔣家的忠僕都被害得家破人窮如此,千千萬萬的中國人民,依然黃金,幾家能夠耶?

金圓券演變到搶購與貶值,有離奇的畫面出現。先是全國發生了搶購物資的風潮。上海的四大公司——先施、永安、新新、大新被搶購一空,人心惶惶,天下大亂。接著金圓券高速貶值,貶值得物價不但早晚不同,甚至一小時內都不同。市面商店本來掛上牌子,上寫「目下一言為定,早晚市價不同」,後來變動太大,價目表要隨時改貼。那時李敖是初中一年級學生,在飯店吃碗面,進門的價錢和出門就不一樣。前一次價目表上的墨汁還沒幹,新的價目又貼上去了。這種目睹怪現狀,真二千年所未有也?選

金圓券發行不到三個月,十一月十一日,政府全無辦法了,出爾反爾,又准人民持有金圓外幣了,並同意以金銀券兌回,但是比率卻高於三個月前政府買進的五倍?選用的是抗戰期間黃金儲蓄和美金公債的老套,失信於民,自不消說。但是老百姓即使大吃虧、特吃虧,也寧要黃金,不敢再領教金圓券了。於是,向黃浦灘中央銀行擠兌黃金的大浪潮,就立刻展開。

上海那時戒嚴宵禁,老百姓只好在頭天晚上,藏身在黃浦灘四周,或在陋巷裡、或在舢板內,等待清早五點的解除宵禁。清早五點一過,黑壓壓的人山人海,就從四面八方蜂擁中央銀行,爭取優先兌換。頓時萬頭攢動,水泄不通。上海警察局派出精銳部隊——「飛行太保」騎在馬上,揮動皮鞭打人,可是都無濟於事,每天被擠死踩死擠傷踩傷的,隨處可見。李敖那時去買書,經過黃浦灘,已無法在馬路上通過,只有踩著舢板,繞水而行。這種目睹怪現狀,也真二千年所未也?選

據當時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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