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 蔣介石與「一·二八」

蔣介石雖然再度下野,但政治動作依然不斷,身在奉化老家,並無礙遙控南京政權。他於離京之前,以最快速度任命親信顧祝同為江蘇省主席、魯滌平為浙江省主席、熊式輝為江西省主席,又命財長宋子文取走重要財政檔案,再命黃埔弟子賀衷寒、康澤等積極籌組復興社,以鞏固特務勢力。唐縱也透露蔣於下野之初下令組織「十人聯絡組」,又稱「十人團」,分布各地。(見《在蔣介石身邊八年》,頁二十八)他為了儘快復出,有借重國民黨內汪精衛及其改組派的必要,乃邀汪到杭州一晤。

汪氏夫婦一行於一九三二年一月十六日抵達杭州,當晚與蔣閉門深談,翌日報紙只透露「晤談甚融洽」,不及內容,惟融洽屬實,是日蔣汪聯名致電胡漢民,促其入京,已發蔣汪合作的先聲。元月十八日,行政院長孫科偕何應欽等飛抵杭州,張人傑、張繼設宴於煙霞洞,蔣汪同時赴宴,狀至愉快。這一批國民黨要員又於宴後闢室會商,決定共同入京。林森與孫科在南京顯然難以應付,外交與財政問題尤不堪負荷。

蔣、汪等於元月二十二日返抵南京,第二天就開緊急會議。再過兩天,孫科就主動宣布辭職,由汪精衛於元月二十八日繼任行政院長,並決定成立軍事委員會,指定蔣介石、馮玉祥、何應欽、朱培德、李宗仁為五人常委。三月六日,國民黨召開中政會,正式任命蔣介石為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自此蔣委員長成為最高領袖的代名詞,又逐步恢複到一人軍事獨裁的局面。寧粵決裂時,粵方堅持蔣下野以及撤銷總司令以奪其兵柄的努力,完全白費。蔣氏不僅迅速復出,而且重握軍權,只是換了一個頭銜,由蔣總司令搖身一變成為蔣委員長。

蔣汪合作,各取所需。蔣因寧粵分裂而被迫下野,拉汪合作,立孤粵方之勢,也是分化手段的一種。同時蔣已得罪了胡漢民,另外需要元老級的老國民黨來抬轎子。而汪氏的改組派與粵亦有意識形態的矛盾以及權力之爭,也不難被分化。至於汪本人,無論動機在於共赴國難或政治分贓,於多年流亡之餘,終於有主政的機會,自然難以拒絕。

蔣汪合作的南京政府立即碰上「一二八事變」。此一事變,在國民黨史冊上,「不惟表現了我軍犧牲不屈的精神,加強了民族抗戰的意志,國際視聽亦為之一變。」(台灣版高中歷史教科書第三十二章)其實這一作戰,卻是在對蔣介石有技巧的「抗命」情況下出現的。蔣介石與汪精衛絕不是抗日首義作戰者,他們的既定政策是「先安內再攘外」。他們上台時就批評孫科政府陳友仁對日政策太過強硬,所謂強硬,不過是要和日本「和平絕交」。陳友仁也不客氣地批評蔣介石的對日妥協政策,聲言:「余敢正告國人,蔣氏此種消極政策,如更進一步,難保其不接受日人之要求。」

真正「抗命」抗日的是衛戍京滬的十九路軍。此軍的前身是粵軍第一師第四團,團長是陳銘樞。一九三O年形成十九路軍,總指揮是蔣光鼐、軍長蔡廷鍇、司令戴戟、師長沈光漢、毛維壽、區壽年等,當年都是陳銘樞第四團的團附、副官、連、排長。這一陳家班的部隊,由於寧粵談判討論國民黨複合問題時,自江西調到京滬一帶,任衛戍之職,為對寧粵雙方的保證。廣州方面是不相信蔣介石的嫡系部隊的,大家怕他用兵劫持北上的代表。所以,十九路軍的衛戍京滬,就順理成章了。雖然如此,蔣介石卻始終不放心,因為十九路軍不是他的嫡系軍隊,自然難以絕對配合他的政策。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蔣介石的親日政策。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蔣介石秘密下令不抵抗,坐失了東北,如今十九路軍駐在京滬,礙手礙腳,自所當然。於是,把十九路軍調走,也就是遲早的事。

正在這時候,日本海軍為了不讓日本關東軍在東北專美於前,也派遣軍艦四艘到上海示威,並開進長江,向江陰要塞掃射。接著又把軍艦集結在漢口,舉行陸戰隊武裝演習。同時,上海的日本僑民又從一九三一年十月十二日起,接連舉行居留民大會和遊行,請日本政府迅速用斷然手段徹底解決中日間所有懸案,根本制止中國的反日運動。日本浪人更乘機在上海北四川路一帶撕毀中國商店的反日標語,甚至毆打行人。日本水兵也在上海浦東打傷中國工人。十一月二日,上海又出現了「長江流域日本人聯合大會」,日本僑民三千餘人在會中決議:「日本須斷然膺懲暴戾的中國。」一九三二年一月十八日,五個日本和尚給打傷了,日本僑民兩千餘人,就在二十日這天,借口向日本駐上海領事館及海軍陸戰隊請願,同時在閘北地區搗毀了中國商店,毆打行人。這些情形和關東軍假借黑龍江的日本僑民請願,向東北進兵「保僑」的手法,如出一轍。

日本和尚被打事件發生後,上海市政府立刻命令公安局限期緝拿兇手歸案法辦。但一月二十一日拂曉,日本浪人兩次放火燒了楊樹浦的三友實業社毛巾工廠,並砍傷了用電話報警的守衛巡捕,日本陸戰隊也同時出動。一月二十二日,日本海軍增派兵艦趕來上海。一月二十三日,日文報紙傳聲警告:日本艦隊司令和日本僑民宣言:要求中國政府立即制止抗日運動,並解散各抗日團體,否則自由行動。

日本人既已橫行至此,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遂在一月二十三日上電中央,表示說:「據報:日本海軍及陸戰隊強迫我接受不能忍受之條件,並聞將取斷然處置。職等為國家人格計,如該寇來犯,決在上海附近抵抗,即使犧牲全軍,亦非所顧!」——十九路軍這種決心抗日的舉動,顯然與蔣介石處處對日本低聲下氣的政治不合。於是,他決定立刻調走十九路軍,並且向日本人屈服,答應日本人道歉、賠款、解散抗日團體四條件。可是,雖然答應了四條件,日本人還是大動干戈了。

原因是日本人開出的條件已極為苛刻,而蔣汪南京政府縱使向日本人既磕頭又作揖,可是日本人還是不肯罷休,大出蔣介石意料之外。蔣介石在一月二十九日日記中說:「聞昨日對上海日領事要求,我方已予承認,彼亦已滿足,且表示傍晚撤兵,何乃至午夜又衝突也。」(《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時期》緒編(一)錄自總統府機要檔案),發出退讓後又被日本人出賣的哀鳴!

蔣介石原是決心要調走十九路軍的,擬「以憲兵第六團接替第十九路軍防務,俾非戰鬥之憲兵緩衝其間,可保中日兩軍不發生衝突」。但是由於日本人的色急難待,突於二十八日晚上侵入閘北,「首向中國警察開始攻擊,繼則攻擊中國正式軍隊」。十九路軍不及調走,正好起而「抵抗日本之侵犯」。(參閱顧維鈞《關於中國政府在滬東開始時決定和平政策之說帖》)

蔣介石調來憲兵第六團固然遲了一步,但是十九路軍方面有技巧的「抗命」,也產生了鬼使神差的結果。憲兵第六團在一月二十八日正午到達真如,其實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就在真如,當晚全線抵抗的命令,就發自真如指揮所。

一月二十九日,《第十九路軍為日軍犯境通電》發出了,義正辭嚴,全文如下:

特急。銜略公鑒:暴日佔我東三省,版圖變色,國族垂亡。最近更在上海殺人放火,浪人四齣,極世界卑劣凶暴之舉動,無所不至。而炮艦紛來,陸戰隊全數登岸,竟於二十八夜十二時在上海閘北,公然侵我防線,向我挑釁。光鼐等分屬軍人,唯知正當防衛,捍患守土,是其天職,尺地寸草,不能放棄,為救國保種而抵抗,雖犧牲至一人一彈,決不退縮,以喪失中華民國軍人之人格。此物此志,質天日而昭世界,炎黃祖宗在天之靈,實式憑之。十九路軍總指揮蔣光鼐、十九軍軍長蔡廷鍇、淞滬警備司令戴戟叩。艷子印。(一九三二年二月一日《中央周報》第一九一期)

日本原是聲稱「四天佔領上海」的,可是,十九路軍的抵抗,使日本人吃到苦頭。關於十九路軍抗日血戰,中外文字報道極多,但是論得最具歷史眼光的,要推章炳麟的《書十九路軍御日本事》。這篇文章有一個重要的點破,就是說日本侵略時,「樞府猶豫,未有以應也。」這顯然是指南京中央的態度曖昧。章炳麟這種點破,在另一篇《十九路軍死難將士公墓表》(《太炎文錄續編》第五卷)里,說得更明白。他說蔣光鼐、蔡廷鍇他們「不及俟命,率所部二萬人迎擊」,分明是說,十九路軍挺身抗日並非出自中央的命令。正因為不是出自中央的命令而獲得勝利,中央也就非常顏面無光。最要命的一點是:十九路軍的行動,無異證明了蔣介石的政策,根本是一大錯誤。這種錯誤,即使是他的師保吳敬恆也不得不暗中承認,他有一封密件給何應欽,承認「不抵抗」以「保留元氣及實力」的政策,其實是一種「迷夢」,「大難已到」,「我等若欲苟安,而人不我許。」因為真相如此,所以要「效法十九路軍連日師共產黨之作戰法」,以跟日本人打個明白,才是正路。——可見連蔣介石師保級的人物,都受了十九路軍的感召,不認同蔣介石所為了。

在一二八事變一開始,十九路軍的負責人之一——淞滬警備司令戴戟,就電呈中央,說:「除督所部誓死抵抗外,敬祈迅賜電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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