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節 中原大戰誰之過

蔣介石於一九二九年三月二十六日下令討伐國民黨第四集團軍之後,閻錫山於二十九日通電討桂以表態,張學良復於四月二日通電警告桂系以表態,馮玉祥則「不便偏袒」,首鼠兩端,觀望不前,與蔣亦有諒解。足見蔣之「遠交近攻」戰略之成功,使他能專心搗桂而無後顧之憂。桂繫於五月間瓦解後,四分天下蔣已得其二,對并吞另一半的決心亦分外堅定。

在短短的兩個多月內,龐大的第四集團軍被蔣介石一口吃掉,當然震動國民黨內外。蔣亦當然躊躇滿志,氣焰日盛,姿態愈高,與馮玉祥的關係也就日趨惡化。

論者常說,蔣馮交惡由於一九二九年二月編遣會議,不歡而散,不告而別,不過,此次會議原無定案,最多馮因此會而洞察蔣氏心機,得知與自己金蘭義結的小兄弟,胸懷叵測,如謂「蔣專弄權術,不尚誠意,既聯甲以倒乙,復拉丙以圖甲,似此辦法,絕非國家長治久安之象」(《馮玉祥日記》,第二冊,頁五七一),但尚不至於因此干戈相見,或又說,馮因於伐桂後,未得武漢地盤而懷恨。的確,蔣於伐桂時曾派邵力子、賀耀祖訪馮,許以兩湖地盤與行政院長,換取馮之支持。(參閱薛謀成《論蔣桂戰爭》,《廈門大學學報》第七十期,頁十八;《馮玉祥日記》第二冊,頁六O二、六O三)馮果派韓復榘統兵十三萬出武勝關南下,至廣水待命。蔣之食言而肥,必然令馮不快。然而更為嚴重的是,蔣於勝桂之後,居然背信棄義,拒讓第二集團軍從日帝手中接收山東。北伐完成之前,馮軍曾力戰于山東,視為日後養兵之地,因其所轄甘肅、陝西、河南三省,連年戰亂災荒,早已不堪負荷。蔣以南京政府名義,發表馮部孫良誠為山東主席,亦有意以魯省為馮之地盤。然因日本帝國出兵山東,干涉中國內戰,糾紛未了,猶待南京政府交涉。一九二九年三月二十八日,中日終於獲致協議,日軍同意於五月間全部撤出山東,並與孫良誠聯繫,答允於四月十六日交還濟南,馮亦準備自豫入魯,接收膠濟鐵路。恰於此時,蔣介石因勝桂而驕,雅不欲把山東這塊肥肉,奉送給馮玉祥,斷然於四月十五日命令孫良誠不準進據濟南,並於翌日經由外交部通知日方,將另派軍隊、另訂日期接收。中國軍民一再要求日本撤軍,而今忽然要求延期,大令日帝不解,蓋不知蔣介石私心在作祟也。蔣雖終於四月二十二日讓孫良誠接收濟南,但明言另外派兵「助」孫防守青島以及膠濟鐵路,並命陳調元、方振武率師入魯,接收膠東,另鼓動當地殘餘軍閥反孫,以及賄賂孫部的一個師長為內線。

不僅此也,馮對蔣的整體表現感到極度不滿,如謂「現今軍閥餘孽多居要職;革命巨子,反遭摒棄,如之何不令人憤懣耶」(《馮玉樣日記》第二冊,頁六一一);「南京當局淫佚奢侈已極」。(同書,頁六一二)對蔣之猜忌尤表憤慨,「吾自五原誓師以後,日與頑敵搏戰於大河南北,為革命勢力屏障。其間調停寧漢,舌敝唇焦,力顧大局,請蔣復職,一、二、三、四各集團,幸得團結一致,完成北伐。今蔣以一般反革命者為忠實黨員,而目余為反革命,顛倒黑白,莫此為甚!」(同書,頁六三三)對待各軍待遇之不公,更是導火線。蔣狡辯稱:「東南隊伍,無餉則嘩變,而西北軍則素能吃苦,暫不發餉,亦無甚影響也。」(同書第二冊,頁六三四)蔣桂戰爭時,馮出兵湖北,被蔣指為爭地盤,後按兵不動又被指為「貽誤軍機」(同上),使馮大感動輒得咎。蔣扣押了李濟深,還要求馮回南京復任軍政部長,馮當然不會中計入彀。

馮不肯就範,知蔣必不肯罷休,乃做戰略性的撤退,向豫西移動,以縮短戰線,並及時炸毀隴海、京漢路之橋樑和隧道,以阻蔣運兵。馮系在京人員,如代理軍政部長鹿鍾麟、外交部董副部長亦相繼脫離。馮自稱「護黨救國軍西北路總司令」,以潼關為防線。蔣介石至此亦撕破臉皮,於五月二十三日以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主席名義,經中常會通過,革除馮玉祥一切職務,永遠開除黨籍。不久之前,猶是金蘭義結「生死不渝、如胞兄」的煥章大哥,而今在蔣介石控制下的宣傳機器,把他形容為「陰險成性」、「反覆無常」、「勾結蘇俄」、「背叛黨國」之徒!馮亦不甘示弱,雙方展開電報罵戰。

但是三軍未發,蔣已制馮,用的還是分化與收買的手段。一九二九年三月,蔣利用李明瑞倒戈輕取武漢後,即電邀奉馮命率師南下的韓復榘相見,蔣宋夫婦盛情款待,把韓土蛋搞得七葷八素,再由蔣伯誠送致巨款,並以河南省主席一職為餌。同時又派人與石友三搭上線,答允每月給以「協餉」。韓、石遂被收買。李明瑞尚是桂系中的三流角色,而韓、石卻是馮的第一流戰將。蔣曾於一九二八年復出後北上晤馮,得見馮部精彩的表演,訓練精良、士氣高昂,印象深刻,知不可力敵。韓、石之可以被收買,蔣顯然做過情報分析,洞悉馮氏麾下二大將之弱點。黃埔校友容齋於《蔣介石翻雲覆雨的本領》一文中,有所透露:

韓、石都是跟著馮一步步從士兵升到軍師長地位的,那時韓已當上河南省政府主席,石也當了師長兼總指揮。馮平時對待部下,是很嚴的,中下級軍官犯了紀律都要打軍棍。像韓、石這樣的「方面大員」,見了馮都不敢坐著講話。韓當上河南省主席後,曾在洛陽娶了一個女伶為妾,被馮聽到了,把他罵得狗血噴頭。石友三當上軍師長後,成天瞞著馮打牌吃花酒。總之,那時馮的高級將領中,很有一部分人像被管束慣了的頑皮孩子一樣,一旦羽毛豐滿了,從西北的苦環境走進中原和平津等大中城市,接觸到花花世界,看到蔣的軍政人員的腐化生活後,都不免垂涎三尺,有的就偷偷地「學習」起來,像石友三那樣的人,一經接觸這種腐化生活,就不知伊於胡底,小老婆搞了幾個,大煙也抽上了。他們見到馮這個嚴父式的老上司,真如芒刺在背,時刻想從他的手掌里跳出去。

這種說法,可從馮玉樣本人得到印證,他說:「韓復榘叛變,蓄心已久,蓋吾對韓,因相從二十餘年之久,遇事向不客氣,且禁止一切煙酒嫖賭嗜好,而蔣在漢口見韓時,則張口向方,閉口向方,且用種種手段以牢籠之,宜其視蔣待彼為親,而余為疏也。」馮對韓、石之叛既感到十分傷心,甚至想下野出洋,又感到異常懊恨,如謂:「韓、石之事,餘事前竟不聞知,故未得設法勸阻防備,昏聵糊塗,一至於此!」(《馮玉祥日記》第二冊,頁六三九至六四一)

韓、石既被收買,蔣、馮一旦決裂,韓即率馮精銳之師十萬,於五月二十二日由陝縣東開,通電擁蔣,就任蔣所授之西北軍總指揮,石亦同是率部三萬由南下開往豫省東南,就任蔣委任的第十三軍軍長。蔣立致現款五百萬犒賞,並於五月二十五日下令討馮。馮玉祥正在華陰籌劃與蔣一決雌雄,信心十足,然而突聞此變,知已全盤皆輸,只好於五月二十七日宣布「入山讀書」,形同下野,至少使蔣無進攻的借口,以保住實力,再謀後圖。美國學者奚瑞丹(James·Sheridan)為了寫英文本《馮玉祥傳》,曾訪不少馮氏舊部,他們異口同聲表示,若非韓、石倒戈,「天下一定成了我們的。」(Sheridan,ese Warlord:The Career of Feng Yu-hsiang,P.261)若以軍隊的素質與訓練而言,如果打硬仗,蔣軍的確不是馮軍的敵手。

馮玉祥能施出「入山讀書」一招,知其並非一介莽夫,至少深明緩兵之計。馮佯裝讀書,暗通閻錫山,而閻亦正受蔣之壓迫,乃企劃聯合陣線倒蔣,並於六月二十一日自華陰啟程赴太原,四天之後到達。閻待馮極為禮遇,而別有懷抱。以閻之持重老練,固不會輕易聯馮抗蔣,然亦雅不欲奉蔣命而驅馮,於是依違兩端,舉足輕重,反蔣與擁蔣人士遂絡繹于山西道上,而閻老西兩面接待,左右逢源,並借媒體透露即將與馮聯袂出洋考察,狀至悠閑。老蔣不知老閻葫蘆里賣的什麼膏藥,至少沒有站到自己一邊來,乃採取更加積極行動,除了派張群、吳鐵城等攜巨款赴晉活動外,更親自前往北平,邀閻面談。閻乃於六月三十隨同蔣所派遣的孔祥熙、吳稚暉等人來到北平。蔣竟願以「全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相授,以示籠絡。但閻亦不欲一面倒,一方面應付蔣,另一方面仍想保住馮,互為制衡的籌碼。此種均勢,自於閻最為有利。馮亦因而被閻留置於建安,形同軟禁。

蔣介石以為形勢大好,遂於八月間在南京召開第二次全國編遣會議,一切議案由蔣獨裁,毋須討論,舉手通過,故又稱之為「編遣實施會議」。蔣固然是得遂夙願,然亦不免亮出底牌。他的目標果然就是強幹弱枝,盡量壓縮地方武力,反而擴充自己的中央武力。「當高唱編遣之時,蚌埠上下竟滿布招兵旗幟,並先將教導團改為教導師,此種辦法是唯恐自己勢力不大、唯恐別人不能消滅,完全不顧念人民的負擔,也不計及部隊素質的良否」(《馮玉祥日記》第三冊,頁四十七),自然引起大小軍頭的疑懼和不安。依馮玉祥看來,「日本小國、蘇俄大國,都有軍區制。我國現欲集權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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