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 有名無實的統一

蔣介石於下野之前,固然已做了復出的準備,如果真歸隱山林,宋美齡才不肯嫁給樵夫漁父呢,不過運氣也確在他的那一邊。共產黨大搞廣州公社暴動,給吳稚暉那一幫人大肆攻擊汪精衛的借口,將汪逼走。誠如李宗仁所說,汪一走,蔣復出便穩坐第一把交椅。

蔣於復出之前,做了一件頗具流氓手法的大事,那是製造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的南京慘案。當時南京政府的當權派是「中央特別委員會」,蔣介石利用新成立的中央黨務學校(他自兼校長,教務主任戴季陶、訓育主任丁惟汾、總務主任陳果夫)煽動學生鬧事,於二十一日搗毀了國民黨南京市黨部,翌日黨校學生又聚眾示威遊行、高呼口號,由於軍警開槍鎮壓,造成血案。事後,蔣接連發表措辭嚴厲的談話,抨擊政府,極具火藥味,更於二十四日策動組成慘案後援會,要求嚴懲兇手,接著各地黨部發表通電響應。十二月三日,蔣於二屆四中預備會議時議定組織特別法庭,指控居正等十人有罪。蔣身為黨校校長,學生滋事又如此袒護,其幕後導演之事實已呼之欲出。蔣為了東山再起,必須要打倒新當權派「特委會」,遂命陳果夫運用其組織部和黨校勢力,鼓動「反特委會」運動,走上街頭,釀成南京軍警開槍的「一一二二慘案」,使當權派聲譽掃地,促使蔣重掌大權。(見王克文《陳家黨比蔣家天下更早畫下句點——從現代史觀點看陳立夫在國民黨史上的角色與影響》,頁三十)至此,慘案由蔣主導已屬定論。一般史論認為蔣藉此事打擊西山會議派,其實西山派只是遭池魚之殃,那些頑固政客無拳無勇,因蔣反共,早已投靠,蔣要重掌大權,絕非障礙。度蔣之意,只是打擊現政府的威信,使其復出更具迫切感,真正造成斯人不出奈蒼生何的情況。古人說,一將功成萬骨枯,而此蔣為了造勢,也不惜人頭落地,並殃及居正等老同志,亦云厲矣!

居正字覺生,是湖北廣濟人,生於一八七六年,那正是清朝光緒二年,民國成立前三十二年。他在中國受舊教育,後來到日本留學,念的是法政大學,並且從事革命運動。當時中國的革命,有兩大家:一類是邊緣革命家、一類是中原革命家。邊緣革命家只會在海外或沿海省份旁敲側擊,結果作秀有餘,動搖清廷根本不足;中原革命家則主張打硬仗,他們深入民間、腹地和內陸,冒真險、犯大難,進行革命。辛亥武昌起義的成功,就是中原革命家判斷正確的明證。中原革命家之一、因痛恨蔣介石而唾棄政治的大儒熊十力,在居正《辛亥札記》序中就說:「武漢為南北關鍵,一旦動搖,則四方瓦解。」武昌起義終使清廷四方瓦解,原因正是在此。而武昌起義的大功臣之一,就是居正。

一九一二年中華民國成立,居正被任命為內政部次長並代理部長。一九一三年,當選為參議院議員。二次革命失敗,亡命日本,加入中華革命黨,任黨務部長,《民國雜誌》經理。一九一六年到山東組織中華革命軍東北軍,任總司令,占濰縣,攻濟南。在這段期間,他手下有一位參謀長,不是別人,就是蔣介石。所以,在國民黨的倫理中,居正是蔣介石的上司。儘管是上司,照樣無辜被整肅。居正夫人鍾明志說,居正雖名列中央特別委員會,並不常住南京,於慘案全不知情,卻仍被株連,存心羅織,最後不了了之,然而一年多以後在上海又莫名其妙被收押在警備總部,「腳鐐手銬,如獲江洋大盜。」(鍾明志《我的回憶》稿本)直至擴大會議失敗,南京有人關說,始准家屬會見,不久起解南京,到九一八事變後才獲自由,並且當上了司法院長。他有詩記此奇遇,說:「禦侮當前恥鬩牆,精誠團結為非常。檻車甫脫容登閣,慚愧夷吾笑楚狂。」寫的就是這回事。真教居正哭笑不得,能無伴君如伴虎之懼?

蔣於復出之後,又做了一件頗具流氓手法的大事,那是借北伐需款,大量發行國庫券,親自致電上海總商會以及中國、交通銀行,強力推銷。中國銀行的張嘉璈於前一年已被蔣敲去一大筆,不願再輕易介入,不肯應命赴南京商量。蔣竟大怒,於二月二十八日致宋子文電文中,指責張不來寧即是「阻撓北伐」,並限張於一星期內承銷一千萬元。張也動了肝火,措辭強硬地回覆宋子文,說是:

此等電文,余無法承受。若轉與余,只好複電決裂。試問:國民軍自粵而湘而贛而浙而寧,中行幫助逾千萬;去年第一次庫券,中行允八九百萬;第二次庫券,中行允六百餘萬;龍潭之役,孫軍過江時,中行幫助幾何?此次上台,中行助力幾何?去年過年,中行又借幾何?此謂把持何?北伐失敗之罪,繫於何人?非嚴重詰問不可,否則如此無信無義之人,何能當我輩首領!我輩犧牲為行,一生窮困,至於今日,所望事業有成、國家有裨,若因此二者而絕望,則既無興趣,隨時可拋棄地位。(楊天石《民國掌故),頁二一五)

宋子文婉言相勸無效。翌日張又得蔣之電報催募,遂以「感觸太深、精神不濟」為由,隱居不出,避不見面,以抗議「威權相逼」。三月四日,蔣親自到上海施壓,聲稱:「北伐費必須籌足,每月千萬始可進行。」張嘉璈雖心不甘情不願,但是還是怕決裂而引起金融風潮,最後議定中銀墊款六百萬,分三個月付清。蔣終於表示「融洽諒解」,再次平白獲得巨款。(參閱楊天石《民國掌故》,頁二一四至二一六)其行徑何異強盜勒索啊!

蔣介石於一九二八年元月四日回到南京,宣布將於九日恢複總司令職務,並預告四中全會的召開,日期是一月十三日到二月一日。此會雖一直由汪精衛堅持要召開而未果,但現在召開完全在蔣介石籠罩之下,聽其意志辦事。寧漢合流,原是取消寧偽府,以便漢府遷寧,而現在蔣取得權力後,實際上等於是他擅立的寧偽府,把漢真府給消化掉了,不僅中共被趕盡殺絕,國民黨左派被掃地出門,汪派人馬也被排除在權力的大門之外。

蔣安排好政治權力後,即準備繼續軍事行動,統一中國,完成孫中山的遺志。他稱之為「第二次北伐」,但北伐的性質已大大改變。他仍稱之為國民革命,但革命的性質與原有的相比更背道而馳。廣州誓師時,國民革命軍北伐仍秉承孫中山的遺志聯俄容共,但現在是反蘇反共,對共黨與「左」傾分子格殺勿論,蔣氏反赤情緒比孫傳芳實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了反共,同時壓制了群眾運動,而群眾運動乃是當年廣州革命根據地的基礎,如省港大罷工,震動一時,也是北伐迅速成功的推動力。然後在蔣主導下的二屆四中全會上,連中央政府以及各級黨部中有關工、農、商、婦女、學生等組織都被取消了。他不再靠群眾,而依賴一直在建設中的特務組織。再說,原來的革命有兩大目標:「打倒軍閥、打倒帝國主義」,旗幟鮮明。但蔣一到京滬,立即與帝國主義妥協,甚至屈服。他復職後不到幾天,就槍斃了五十餘名士兵,指控他們是在共黨嗾使下於前一年(一九二七)攻擊外國人的罪犯,還逮捕了不少軍官接受軍法處置。(見Crozier,The Man Who Lost a,P.125)是知蔣不僅不與帝國主義嚴正交涉南京慘案,而且殺人媚外。其欲保障帝國主義在華權益的態度與政策,更毫不隱飾。至於打倒軍閥,蔣早已收編了不少軍閥為己用,雖然還須打倒張宗昌、孫傳芳,以及奉系舊軍閥,但國民黨內新軍閥集團亦已形成。蔣介石自領第一集團軍,以其親信黃埔學生為班底組成的嫡系部隊,聚合了六十師之多,完全聽命於蔣。蔣為了展示大家長的威風,於復出之時,向何應欽施了下馬威,令何驚羞交加,告假兩月。馮玉祥的國民軍(又稱西北軍),於北伐節節勝利時集體加入國民黨,就像令全部士兵受洗入基督教一樣,組成第二集團軍。閻錫山及其山西部隊到一九二七年九月才加入國民黨,組成第三集團軍。李宗仁與白崇禧的桂系部隊,於「第一次北伐」中戰功卓著,勢力不斷擴張,組成第四集團軍。這四個集團軍各有地盤、各有軍頭,名為黨軍,實聽命于軍頭,非新軍閥云何?而「第二次北伐」的軍力就是靠這四個新軍閥集團。

蔣在南昌抗命時,武漢中央曾擬取消總司令以削其兵權,惟力不從心。而今蔣恢複總司令職之後,竟自動改為平行的四個集團軍,各稱總司令。不僅此也,蔣還主動於南京中央政治會議中,提議設立廣州、武漢、開封、太原四個政治分會,分由李濟深、李宗仁、馮玉祥、閻錫山出任主席,實同政治分權。李宗仁認為蔣於下野前曾被人罵獨裁,故復出伊始,做此安排,以杜人口。我們覺得並不盡然,獨裁乃其一貫目標,為達此目標,自有其迂迴的權術與戰略運用,所謂「奪之先予之」。一九二八年年初的形勢,馮、閻各據一方,而二人資歷都在蔣之上,為了儘快底定華北,絕對得罪不得,而李、白桂繫於擊潰唐生智後,控馭兩湖,軍容甚盛,亦必須拉攏籠絡。更何況直魯軍雖已是強弩之末,但張作霖的奉軍以東北為根據地,實力仍然強大。簡單言之,蔣為了清除舊軍閥以完成北伐,必須團結新軍閥不可。

蔣介石所謂的「第二次北伐」,於一九二八年四月十日開始總攻擊,第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