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當看到其他人的艱辛與痛苦時,才恍然明白過來,她從未放下的痛不欲生的往事,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再憶及當年董卓焚毀洛陽及喬氏全家逃離長安時一路白骨相望的慘狀,相比於眾生的苦難,她實在幸運得太多。

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

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

白露沾野草,時節忽復易。

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適。

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

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迹。

南箕北有斗,牽牛不負軛。

良無磐石固,虛名復何益。

——《古詩十九首·明月皎夜光》

周瑜送史春回來時,客館竟已是人滿為患,荊州牧劉表和大將軍袁紹等多方諸侯使者均抵達京城,甚至連與孫氏有宿仇的江夏太守黃祖也派了人來向吳侯孫策道賀。

荊州劉表一方使者名蔡瑁,其人出身襄陽大族,姑母是故太尉張溫夫人,二姊嫁給劉表為繼室,是劉表內兄。

袁紹一方使者竟是許攸。周瑜大為意外,許攸亦一改往日冷色,上前握住周瑜雙手,噓寒問暖。副使者則是淳于瓊,曾任西園八校尉中的右校尉,周瑜當年亦在西園軍營中見過,算是有舊。

名氣最大的卻是江夏太守黃祖使者禰衡。禰衡字正平,河北平原郡 人。少有才辯,文章才華出眾,而尚氣剛傲,喜歡指摘時事,輕視別人。二十歲游許都時,與大名士孔融結識。彼時孔融已經四十歲,又是孔子後人,深得曹操信任,仍與一文不名的禰衡結為忘年交。時人稱「孔融氣盛於為筆,禰衡思銳於為文」。

孔融極欣賞禰衡的才氣,專門寫了一篇《薦禰衡表》 向曹操舉薦。曹操有心招攬,但禰衡看不起曹操出身,更厭惡其人凌駕於漢獻帝之上,自稱有狂病,不肯去見曹操,還多出狂言。曹操因此而懷恨,但因為孔融的推薦,禰衡已聲名鵲起,曹操不便殺他,只有另想辦法報復。

禰衡擅長擊鼓,曹操聽說後,便召禰衡為鼓吏,即掌鼓的官吏,有侮辱之意。又刻意大會賓客,令禰衡擊鼓。禰衡到達後,擊《漁陽三撾》,音節殊妙,深沉遼遠,如金石之聲。座上賓客聽聞,莫不慷慨流涕。

曹操本人亦精通音律,兼之愛惜人才,遂召禰衡上堂。一旁下吏見禰衡穿著平日衣衫,未換鼓吏官服,於是厲聲斥責道:「鼓吏為何不換衣服,就敢輕率進見?」

禰衡應了一聲,先當眾脫掉外袍,然後將內衣全部脫掉,一絲不掛地站在堂上。赤身裸體地站了好大一會兒,才取過鼓吏衣服穿上。又在眾目睽睽下出去擊鼓,然後怡然離開,毫無愧色。

滿堂賓客皆驚,無不面面相覷。曹操難以下台,只好自我解嘲地笑道:「本想羞辱禰衡,沒想禰衡反而當眾羞辱了我。」

孔融當時也在場,宴席散後,即趕去數落禰衡,極力誇讚曹操招攬人才的誠意。禰衡礙不過老友的面子,遂同意去向曹操賠罪。

孔融再次拜見曹操時,稱禰衡患有狂病,而今已經清醒過來,請求當面向曹操謝罪。曹操大喜過望,精心準備了一番,通知門吏,如果禰衡到來,就立即通報。

一直等到很晚,禰衡才姍姍來遲,手中拿著一根三尺長的木棍。也不進府,只坐在門前,一邊大聲痛罵曹操,一邊以棍敲地作節。見者無不駭然,甚至無人敢圍觀,生怕因此而遭禍。

曹操惱怒不已,道:「禰衡豎子,我殺他猶如殺死老鼠鳥雀一般容易。只是此人素有虛名,這樣一來,天下人認為我不能容人。」因禰衡曾在荊州躲避戰亂,便派人將他送給荊州牧劉表。

劉表字景升,山陽郡高平 人,魯恭王劉余之後,為漢宗室子弟。身長八尺余,姿貌溫厚偉壯。少時參加過太學生運動,很有才名。第二次黨錮之禍起時,劉表與同郡張儉受到訕議,被迫逃亡,直到後來黃巾起義爆發,黨禁解除,劉表才受大將軍何進徵辟,入朝任北軍中候。漢獻帝初平元年(190年),遷任荊州刺史,恩威並著,招誘有方,得到蒯越、蔡瑁等當地名士、大族的支持,平定了長江中游,徙治襄陽。

董卓之亂後,群雄並起,劉表被授為鎮南將軍、荊州牧,封成武侯。袁術割據南陽時,一度與劉表爭霸,派麾下愛將孫堅進襲劉表。孫堅雖然幾度大敗劉表及部下江夏太守黃祖,卻被黃祖部下以暗箭射殺,袁術襲奪劉表地盤的企圖未能實現。劉表因愛民養士,立意自守,遠交袁紹,近結張綉,故實力雄厚,據地數千里,帶甲十餘萬,稱雄荊江。

劉表本人無四方之志,只求自保,好於坐談,於境內開經立學,博求儒士。他之前便聽說過禰衡的才氣聲名,因而對禰衡的到來非常歡迎,凡是奏表、公文等,一定要經禰衡過目。但禰衡又逐漸狂傲起來,對劉表不時有侮辱、輕慢之語。劉表多次當眾受窘,實在不能忍受,動了殺機。後經內弟蔡瑁勸說,才意識到曹操相送禰衡的用意,無非是要借自己之手除掉禰衡而已。劉表不願意讓曹操之計得逞,但也不想放過禰衡,於是將他送給部下江夏太守黃祖。黃祖性情急躁,劉表料想黃祖必不能容忍禰衡之無禮,定會將其處死,如此也算是為自己除去一根肉中刺。

然出人意料的是,禰衡到達江夏後,與黃祖長子黃射一拍即合。二人一同遊歷,共讀蔡邕碑文,相處十分融洽。有人送了一隻鸚鵡給黃射,禰衡為此作《鸚鵡賦》 ,下筆千言,但筆不停綴,文不加點,瞬間一揮而就。

因為黃射之故,禰衡也主動替黃祖處理公文信函等事,孰輕孰重,孰疏孰親,都處理得周全妥當。黃祖很是感激,拉著禰衡的手道:「此正得黃祖心意,如黃祖腹中之所欲言也。」愈發器重禰衡。

黃祖因部下曾射殺孫堅而與江東孫氏結下深仇大怨,他亦畏懼孫堅之子孫策羽翼已成,聲名勢力更在其父之上,一直有心修好,剛好聽聞孫策新納夫人,便選派禰衡為使者,令其出使江東道賀。

周瑜早聞禰衡大名,但並不喜歡其囂張個性,兼之江夏黃祖是吳侯孫策殺父大敵,遂只是淡淡招呼,並無過分熱情。

禰衡自恃才高,所到之處俱是中心人物,看到周瑜對待袁紹使者許攸要熱忱得多,很不高興,便大聲叫道:「周郎小兒,亦只是趨炎附勢之徒而已。」他只比周瑜大上兩歲,卻呼其「小兒」,顯是十分輕蔑了。

周瑜是吳地武將之首,地位尊崇,僅在吳侯孫策之下,被禰衡當著眾使者辱罵,旁人聽到,無不色變,均等著看周瑜反應。卻不想周瑜胸襟廣闊,又素知禰衡性情尖銳,只笑了一笑,不予理睬,也絲毫沒有下不來台的意思。

倒是史春冷冷道:「四處招人嫌的傢伙!自以為才高,而今你人不在許都、荊州,曹、劉二位明公不是過得更好?黃祖與吳侯有殺父之仇,派你來江東,只怕也是不懷好意,想借吳侯之手殺你而已。這麼多人都想你死,你覺得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還不老老實實回房待著去。」

禰衡一怔,居然沒有回罵,只問道:「你這豎子又是什麼人?」周瑜忙道:「這位是朝廷使者史君。」

禰衡道:「原來是曹操的爪牙,當真是惡主養惡狗。」還待再罵,從人張碩、陳就怕其惹禍,忙將禰衡強行拉回房中去了。

許攸笑道:「多了這位禰先生,客館可要熱鬧多了。蔡使者,你們劉荊州明知此人遭人厭煩,為何還要派他做江夏使者?」

劉表使者蔡瑁苦笑道:「我根本不知道黃祖會派使者來,更不知道使者是禰衡。」又看了一眼史春,道:「但據我所知,禰衡在江夏甚得敬重,黃祖不會是因為想借吳侯之手加害才派他來江東。」

許攸笑道:「那我們就當看一出好戲了。」言語之中,不無幸災樂禍之意。

周瑜料想以禰衡性情,接下來還會惹出不少事端,一想到此點,便大為頭疼。

正應酬不暇時,孫策派人急召周瑜到吳侯府議事。周瑜忙藉此機會告辭離開,又對史春道:「軟甲一事,我會全力追查,一旦有了線索,會立即派人知會使者君。」

到吳侯府時,孫策親信衛隊長凌統正護送朝廷副使者種輯離開。周瑜見種輯目光意味深長,耐人尋味,怔了一怔,忙進來拜見孫策。

孫策搓手道:「這種輯雖然也是朝廷使者,卻跟史春不是一路,他給我出了個大大的難題。」

原來種輯在朝中任長水校尉,與車騎將軍董承交好。董承原是董卓女婿牛輔部將,後受到漢獻帝皇后伏壽拉攏,許諾漢獻帝會納董女為妃,董承於是帶兵護送漢獻帝一行逃離長安。漢獻帝脫險後,果然納董女為貴人,並封董承為車騎將軍,准其開府 。

自遷都許昌後,漢獻帝劉協徒有虛名,不但在軍國大事上做不了主,連個人生活也受到嚴密監視,皇宮內外值宿警衛,無一不是曹操姻親黨羽。凡敢於反抗曹操的大臣,均被誅殺。漢獻帝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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