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環線電車命案

今年秋天似乎來得比較晚,不過,一進入十一月,卻讓人覺得寒意襲人,有一陣秋雨一陣寒的感覺。

尤其是今天,硬就像是一躍而下,向你預告了冬日的來臨——光吉一邊打哆嗦,一邊這樣的想著。

佇立在鋼筋水泥柱的一旁,聆聽打在傘上的雨點聲,只覺一股刺骨的寒意,從潮濕的鞋尖爬了上來。

光吉看看手錶,已經十二點一刻,或許是空肚子的關係,益發覺得寒冷難當。

他的眼睛瞪在一幢建築物的大門上,裡面還不時有一些下課的學生三三兩兩的走出來,傘下縮起肩膀,用發音很不正確的英語交談著走過他的身邊。說是學生,其實只是一所英語會話學院,又是星期天上午的課,因此學生的年齡都比較大。這些人中又多是因為平日工作無法前來上課的月薪職員,光吉就是其中的一個。

等了半天,披了件微葬的灰褐色風衣的千代子,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總算推開那扇彈簧門出來了。她的一雙大眸子朝這邊望,與光吉的視線作一番交接後,才慢慢的撐開那薔薇紅的雨傘。

光吉迎著千代子朝著大門那邊走過去幾步,忽然又皺起眉頭停下來。

原來他看到瀟洒的穿了件麂皮夾克的早田先生,急步的趕了出來,正準備搶上來和千代子並肩而行。千代子抬起白皙的臉,對早田不知說了些什麽。

不一會兒,兩個人並肩走到光吉身邊來。

「抱歉,勞你久候了。」千代子用有些僵硬的口吻向光吉告罪。

原來他倆同班上課,光吉要她下課後一起回家,千代子表示還有點事情要去辦公室,請他先去大門口那邊等她,不想她這一耽擱居然耗掉了一刻鐘。

發現早田先生似乎準備跟他們一樣的走向目黑站,光吉於是儘可能裝做若無其事的問道:「老師也要回家了嚒?」

「嗯,主任有事找我到他家去。」早田的輪廓很深,像西方人一般的臉上,漾著和藹可親的微笑。

「院長的家住在品川是不是?」

「是的,我的車子送去檢修了,準備搭電車去。」

這所英語學院面前,是一條難得有空計程車通過的單行坡道。

不過,光吉總算鬆了口氣,即使早田決定要和他倆一起從目黑站搭乘循環線電車,好歹他也得在品川站下車,之後就剩下他和千代子兩個人了。

早田看起來只有二十七、八歲,是個英俊的青年,他是這所英語會話學院院長的外甥,由於父親職務上的關係,長居國外,又是美國有名大學畢業,憑這份經歷,在學院裡當講師,據說他在某一家電子計算公司裡擁有正規的工作,只在學院裡擔任夜間部和星期天的課。

換上別人,總得找個藉口甩掉他,但對方是教自己英語的老師,也就只好認了;光吉死了心的繼續沿著雨水犯濫的坡道,朝國營電車的方向走去。

和身高一八零的早田並排走著,總覺得自己矮小的身子裹在藏青色的風衣裡,益發顯得單薄了。光吉裝作若無其事的變換位置,走到千代子的外側。

微風過處,他聞到了從千代子身上傳來的幽香。

今天無論如何要找個地方跟她好好的談一談,從她那裡獲得一個決定性的答覆才行——光吉強自壓抑著內心裡那股莫名的緊張和亢奮。

循環線電車的車廂,給人一種閒閒散散的感覺。冷雨綿綿的午後,剛才在目黑區月台上,早田與千代子閒談之間有意無意的走向後邊,光吉只好跟了過去,三個人就那樣的上了倒數的第二節車廂。通常這節車廂停靠的地方,多半在月台的棚頂之外,因而每逢雨天,乘客們大都會聚集在月台的中央部位。

三個人以千代子作中心,在車廂的角落裡坐了下來。

「天氣變冷了。」千代子望望這邊,又瞧瞧那邊,似乎怕冷落了任何一方。

「是啊。到了年底,你們大伙兒的公司只怕又有得忙了吧?」早田也同樣交替著望望旁邊的兩個人。

千代子任職一家經營兒童書籍為主的出版社,光吉在一家電器製品的營業部服務。他進入那家公司已經是第三年了,今年二十五歲。

「我們還好……可是男士們恐怕就要大忙特忙了?」千代子看看光吉。

「可不是嚒?我們公司正要邁入暖氣機的旺季了。」

「啊。我說呢,每年一到了年根歲底,班上的出席率就會顯著的下降。」早田接過話頭輕輕的笑道。

電車經過五反田、大崎,駛入品川站的月台,早田精神抖擻的站了起來:「再見,我就在這裡下車了。」說著,將目光停駐在千代子臉上好一會兒,這才大步走向敞開的門。

在品川站上下車的乘客依然不多,車門關上,電車重新賓士了起來。不一會兒,他們看到早田從月台走向天橋的樓梯,似乎向車廂這邊輕輕的揮了揮手。

和千代子單獨面對時,光吉再度感到胸口一陣子發緊。

「肚子好餓,很想吃點什麽熱騰騰的東西。」光吉說,好像有意藉這句話鬆弛一下自己的心情。

千代子沒有搭腔,勾頭望望她,只見她把目光投向灰濛濛的窗外,好像在沉思什麽。

「我說,你今天沒事吧?」光吉稍稍加重語氣問道。

千代子一怔,眨著長長的睫毛,轉過臉來看他。

「我們在新橋或是有樂街下車吃個飯如何?我很想跟你好好的聊一聊。」光吉說。

「可是,我……」千代子也不知有多抱歉的蹙起眉頭,都起了嘴唇。無意中流露出來的這副十足女性的表情,最令他傾心。

「今天我母親會從名古屋來。」

「幾點鐘?」

「我想這個時候她大概已經搭乘新幹線火車抵達了。我姊姊去接她老人家,說好由我買菜,做好中飯等她們回來吃的。」

「那麽,你預備直接回家蘿?」

「是啊,真是對不起。」

正因為原本過於期盼,光吉像隻洩了氣的皮球那樣失望。

千代子和光吉同樣都是二十五歲,她跟大她兩歲的姊姊在日暮里那邊租了間公寓房子住在一起。她們的老家據說在名古屋近郊。

光吉不知該怎麽把話頭接下去,千代子也不再作聲,兀自低著頭在思忖著什麽。

不久,電車經過了新橋,到了有樂街站,上來了一群看來是高校女學生模樣,分明到處都有空位,她們偏偏站到光吉的面前來,大聲的交談男生們的風言風語。原本打算和千代子一起下車的光吉,這樣一來可更加心煩意躁了。

到了東京站,女孩子們下車以後,車廂裡又重新恢複平靜,光吉這才死了心。

「下星期我們再找個日子好好談一談……」他說。

「好的。」千代子仍然低著頭,輕輕的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來,用低沉的聲音加了一句:「我會跟母親好好的商量一下。」

她這句話給了他的內心些許的溫暖。

電車駛入上野站後,光吉這才起身,他家住在距離上野站步行約十分鐘的地方。千代子還要再坐兩站才會到家。

「請代我向令堂問好,對了,還有佐知子小姐。」光吉加上了只見過兩次面的千代子姊姊的名字。他伸手輕輕的按了一下她的肩膀,這才下車離去。

光吉站在月台上,目送著翠綠色的車輛從眼前流馳過去。千代子只抬起頭來一次,對他點頭致意,她那柔婉的下巴,以一副蒼白而又寂寞的印象,殘留在他的眼帘裡。

午後三點多。

瀧野川警察局的中堅幹員佐伯刑警,和另一個年輕的菊地刑警,一起從鶯谷搭上內轉的循環線電車。

他們坐在倒數第二節車廂,車廂裡有很多空位,卻也有不少人站著。

兩位刑警選了適當的座位,並排坐了下來。

從午後開始,氣溫似乎又上升了一些,雨卻仍舊不停的下著。乘客們的雨傘和濕漉漉的靴子,把車廂的地板弄濕而泛出暗淡的光亮。雨雲籠罩的窗外陰沉一片,車廂裡即使亮著日光燈,但也堆積著鬱悶的空氣。

這真是他媽的叫人難受的日子——佐伯內心裡這樣的噌著,吁出了一口長氣。

這也並不全然由於氣候的關係,想想犧牲了禮拜天,四處查證而又沒能撈到具體線索的那份徒勞之感,心底真是不痛快極了。

「歸根結底,現代人就是對別人和周圍的事物毫不關心。」菊地刑警好似猜著了佐伯的心情,說了這麽一句。

「不關心加上注意力散漫,即使看到了,也認不清是怎麽一回事。也許他們是想都不願意去想一下,所以事後才會一問三不知。從事查訪工作這麽多年,近來這種感受特彆強烈。」

「也許是人人都忙於自己的生活,也就沒有餘情去關心和注意別人的事情。」

電車駛進日暮里站,兩個人的交談於是中斷。

他們正在查訪的案子,就發生在日暮里站北側人車熙攘的陸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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