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物貓之死

康雄以近乎打嗝的痙攣抽動了一下全身後,隨即鬆弛了下來;玲子仰卧床單上,移了移有些鬆垮的臀部,擺脫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她這個動作簡直就是認準了康雄打嗝的反應,意味著他魚水行為的結束,而她就專等著這個反應似的。

也就在同一個時候,守在床腳的「甜咪」,立刻公然的放出黏在喉嚨裡的撒嬌的叫聲。

「今天晚上還要把牠放進被窩裡來嗎?」康雄離開玲子的身體,帶幾分掃興的聲音問道。

「一早一晚都很涼了嘛。人家乖乖的等了這麽久,是不是,甜咪小乖?」

玲子伸手到床下,開始撫摸依偎過來的那隻三花貓,與其說不在乎康雄怎麽想,倒不如說是她整個心被甜咪牽住了,以致無法儘著跟康雄耗下去。

哼,等了半天的不是這個畜牲,是我!康雄心裡罵著,不樂的伸手到床頭,抽了支香煙,叼進嘴裡。

這麽一來,玲子可更愜意的用雙手抱起甜咪,將這隻三花貓龐大的身體納入心窩的窪陷裡,用毛毯包裹了起來。好一陣子,她對著甜咪講了一些沒什麽意義的話,那隻貓也呼嚕呼嚕的漫應著,然後雙方都睡死過去。

除了盛夏,一到了夜涼的季節,玲子幾乎每天晚上都要這樣的把貓咪放進毛毯裡睡覺。

不過,新婚當初,也就是三、四年前,玲子畢竟還有些顧忌,只要一覺察到今夜將接受丈夫的撫愛,她就緊閉卧室的紙門,不讓咪仔挨近過來。

即使不是那樣的夜裡,要把貓放進被窩之前,她還是頗費一番心思,總是等到倒頭就睡著的康雄睡熟了以後,才偷偷的將牠擱在床邊上;這一點可從清早的模樣,以及玲子向甜咪說話的言語裡可以看得出來。

然而,她這種顧忌也只維持了兩年的光景,不覺間甜咪仔已經大模大樣的侵入夫妻同衾的被窩裡來了。

每當康雄拉上卧室的紙門,甜咪就在紙門的一角開了個洞,可說防不勝防。一度他親手用百貨公司的包裝紙黏貼上去封住那個洞口,敵人卻用爪子一抓,毫無困難的破紙而入;在這一點上,在儘是日式房間的這幢老屋子裡,將西式卧床擱到榻榻米上當卧室的這種生活,實在令他感到不耐。

近來,在行房當中,甜咪就蹲在牆邊,不時用閃亮而不客氣的目光窺探著床上的動靜。牠以令人感到害怕的敏感,一看到那兩個人完事,立即潛近腳邊來,央求玲子把牠放入被窩裡。

近些日子來,竟連玲子都因滿心想早點讓牠放進被窩,以致巴不得康雄趕緊解解渴,好安靜下來;才三十八歲的她,就為了更年期障礙的癥候頻頻叫苦,大概都有關連的。

康雄不止一次的對她說,能不能把貓咪送走,但每次她都以一想到就要心痛不已的表情,緊鎖雙眉,將那兩瓣血色很淡的嘴唇抿成一直線,翻著眼睛睨他。

「那有多可憐……好歹跟我一塊兒生活了十三、四年哪,這麽一大把年紀的貓,哪能那麽簡單的去適應新的環境?別的不說,關於甜咪的事,我們不是一開始就說好的嗎?」

讓她一提及「一開始就說好」這句話,康雄就無言以對。的確,大約五年前,玲子在跟他的公司生意有來往的一家建材公司做事,當兩人感情進展到論及婚嫁時,看來頗柔順的玲子唯一說了又說的便是這隻貓的問題。

「我這個人沒有婚姻緣,打單兒到這個年紀,也沒跟什麽男人交往過,所幸有甜咪守在身邊,不知為我排除了多少寂寞。娘家那邊雖然一再要我結束女孩子家的單身生活搬回去住,但我一想到要跟甜咪分開就辦不到;娘家房子本來就窄小,八十幾歲的祖父母又都還健在,他們很討厭貓,所以絕對不可能帶回去。就因為這樣,如果你也不喜歡貓,那麽我們只好取消婚約,只當沒這回事。」

「不,我不討厭貓,這種動物嘛,只要混熟了,還滿可愛的。」康雄當時不經意的這麽回答。

在他來說,和三個多月前開始便有了肌膚之親的玲子,正是打得火熱的時候,他比她年長七歲,前妻死於車禍,這算是再婚,加上兩人婚後,短時間內又得委屈玲子住在東京北郊,那幢環境偏僻清冷的老房子裡,這種種弱點加起來,使康雄實在不便再跟她談什麽條件。

這幢老房子是雙親留給他的唯一的財產,要是早一點賣掉搬到住處方便的市區倒也罷了,如今給列入都市計畫的規劃裡,脫手都沒辦法脫手,而他自己對擁有花草樹木以及泉池的這幢古雅的房子,多少也抱著一份眷戀。

如此這般,在兩個人結婚之際,康雄只好作了讓步,說好接納她的「拖油瓶」——老貓甜咪。不過,說是結婚,卻一拖再拖的未曾去辦入籍手續,至今也只能算是同居在一起。

既然無法把甜咪趕出這個家,總可以斷然的嚴禁牠出入卧房,或者採取別的什麽權宜辦法,偏偏康雄生性軟弱,面對面就是說不出一句強硬的話來。

這使得康雄在情感上有了鬱積。自從甜咪入侵夫妻倆的床笫之間以來,玲子開始睡得安穩,倒是康雄反而常陷入失眠。

(我也不過才四十五歲,所幸兩個人之間還沒有一男半女……未嘗不能從頭再來。)

康雄和近來身上都有了貓味兒的玲子保持著一段距離,對著幽暗的天花板,一口一口的噴出香煙的煙霧。

當初向她求愛的時候,原指望後半生和這個平庸卻看來溫柔老實的女子共築一個平安和樂的家,此刻仔細想想,又還沒有到那種老成的年紀,既然要半輩子一起過日子,倒不如找個清新一點,也更有魅力一點的女人。

這是最近一年來時常在他內心裡盤桓的一股慾望。

再說,玲子如今也不見得怎麽熱愛他,好歹是個很缺乏情緒表達的女人。

也許她正是為了甜咪才不跟他分手的,既不能帶牠回娘家去住,以她現在的年歲也不容易再找份差事養活自己,更不是一個能夠在風塵裡混飯吃的那種女人。

(沒錯,我和我這幢房子,只不過被她用來養貓的……)

康雄帶幾分意氣用事的想到了離婚,他熄掉香煙,翻了一個身。

「我明天開始要到舊金山出差三、四天。」康雄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對八成已經睡著了的玲子說。

康雄任職於一家中等規模商業公司的營業部。為了採購木材,一年裡總要跑那麽兩三趟西雅圖或舊金山。

「我已經把你的提箱收拾好放在玄關那裡。」玲子的聲音裡透著濃重的睡意,想必她明天早晨是不打算起床送他出門了。

康雄因為住家距離辦公地點相當遠,每天不得不早起,而玲子又患有低血壓的毛病,近些日子,她幾乎很少起床送他出門。

康雄沒有作聲。

不一會兒,玲子似乎摟著甜咪睡著了,康雄卻瞪著黑暗的天花板,良久,良久;因為某一種意念突如其來的佔住了他的腦子。

玲子醒來,只見樹枝篩過的初秋的陽光,從木板套窗的上方照射進來。

她懶洋洋的翻了個身,確定了身旁的康雄已經不在;想必跟往常一樣,在她還在熟睡的時候悄悄起床,七點多便離開家門。從家裡到他辦公的地方,先後搭乘巴士和電車,需要花上一個小時又四十分鐘,長年住慣了交通如此不便的郊外,清晨倒也從來沒有睡過頭,這點倒是挺教人佩服。

至於玲子,低血壓原就容易疲倦的體質,近來,夜裡有過房事的次晨,四肢便像是給墜上了千斤重的東西那樣,簡直懶得起床。

康雄為了減輕體重省略了早餐,玲子於是得其所哉的繼續睡下去,連他什麽時刻離家上班都不清楚,這種情形已然成了多數早晨的習慣。

據他說,今天將搭乘傍晚的飛機飛往舊金山出差,這麽一來將有三、四天不在家。儘管旅行必須的衣物,已在昨夜為他裝進提箱裡,但對於出遠門也沒有起床相送,玲子多少還是感到了一絲不安的內疚。

(我並不是有意不相送,無奈身體不聽使喚,有什麽辦法……)

內心裡喃喃的說著,玲子一半的心思卻被別的事物所牽掛著,怎麽不見甜咪的影子?

雖然只是一隻貓,但十四年相處下來,感覺裡就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你說的牠大都聽得懂,早晨玲子睡懶覺的時候,哪怕肚子再餓,牠也不會擅自爬起來,到用前腳一抓就可以抓開的食櫥裡或電鍋裡找東西吃。牠總是陪著玲子靜靜的窩在被子裡,直等到她起床。

然而,此刻,雙人床的每一個角落都感覺不出甜咪的溫熱,放眼四周,六蓆大的卧房,任何地方也都見不著牠的蹤影。

「甜咪……小甜甜……小咪咪!」

玲子用難得那麽俐落的動作,一把掀開棉被,確定不在床上之後,打開紙門,來到走廊上。

被高高的樹籬所圍繞的這幢閉鎖的日式房屋,陽光曬不到裡邊,屋子裡陰涼一片。都快九點鐘了,居然聽不到來自近鄰的動靜。屋子裡也沒有任何聲音。

「小咪,你在哪兒……?」

玲子從起居間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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