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戰後期Ⅱ

中村家

我們在這段期間儘可能畫出植竹工業東側的小型住宅和大雜院的居民地圖。

總結鎌田先生、田之倉先生為首的古老記憶,植竹工業附近應該有數間小型住宅和六棟大雜院。最南邊的四棟大雜院成為岡谷公寓和岡谷社區的建地,其中應該住了十二戶到十六戶人家。不論是姓名或是綽號,我們這時只掌握了不到一半的居民身分。即使如此,還是得把這些當成線索。

同時,我們也找出當年以這一帶為學區的中小學校學生名冊。追查名冊上的人實在是相當繁瑣的工作,很可能根本沒有任何收穫,然而,這是我們唯一的手段。

我們想找的是擁有戰爭期間或是戰前記憶的人,他們現在都超過七十歲;雖說這裡是小地方,但當時住在附近的人不見得記得當地的歷史。

像日下部清子太太,她的年紀剛好符合這段期間,也在高野夫人的事情上幫了我們大忙,同時住在這個學區,可是她在車站的另一頭長大,小孩的生活圈也非常小,當然聽都沒聽過植竹工業。

這樣到底能收集到多少證詞?說實在,我完全沒把握。

久保小姐和我都是在工作的夾殺中尋找極為稀少的線索,在毫無成果的情況下,我們迎接了春天。期間,久保小姐生了場病,她因為卵巢囊腫接受手術。

「不是什麼大手術。」

雖然她這麼說,但身體動過刀,不可能毫無影響。她出院後,還是有段時間身體不佳,光是工作就耗盡她所有精力。

然後夏天到了,那是對我——及我丈夫——而言,發生很多事的夏天。忙碌的季節匆匆過去,二〇〇六年秋天,阿濱來了電話,他還是在召集有空的學弟妹替我收集相關資料。

「大姐,找到不得了的東西了。」

不知道為什麼,阿濱從大學時代就叫我「大姐」。

「有個叫中村美佐緒的大雜院居民,我們試著用她的名字和『逮捕』當關鍵字搜尋,居然找到新聞報導了。」

啊,我想起來了,巾島先生提過大雜院的某個居民遭到逮捕,而且還有鬧鬼的傳聞,鬼可能就是被害者。加害者是誰?是什麼樣的案件?發生在何時?因為詳情和日期一概不知,只好拿已知的大雜院居民名字,從頭搜尋新聞報導。

我先請阿濱將那份報導寄給我,又請他調查當時的雜誌。得確認報導中的「中村美佐緒」就是大雜院居民之一的「中村美佐緒」,雖然花了一星期,不過不須透過繁瑣的公文手續,就確認報導中的女性的確就是中村本人。

—一九五二年,都內一名女性遭到逮捕,身分是中村昭二先生的妻子美佐緒。

這年年底,美佐緒的隔壁鄰居因為聞到惡臭而報警;接獲消息的警署出動調查報案者的住家附近。他們調查到隔壁的中村家時,發現了裝在燈油桶中,性別不明且遭到勒斃的嬰兒屍體。

美佐緒因為殺害嬰兒和遺棄屍體遭到逮捕。警方調查完後院後又從田地發現兩具嬰兒白骨。美佐緒在前一年的九月也生了一個女兒,因為是死胎,所以她用布裹好屍體棄置在庭院角落。

她的犯行很快就曝光並遭到逮捕,不過棄屍嫌疑最後以緩起訴的處分收場。

中村美佐緒是在被逮捕的前四年搬到當時的住家,在那之前,她住在緊鄰植竹工業的大雜院。

聽完我的報告後,久保小姐啞口無言好一陣子。

「殺害嬰兒嗎?」

我點頭回答久保小姐的問題。

「而且是三個人?」

新聞報導寫的是三個人,不過根據八卦雜誌,中村美佐緒很可能還殺了其他嬰兒。

中村美佐緒住在大雜院時,大概快要二十歲。中村夫妻在大雜院關閉前就搬到東京都內,而她在都內的住家遺棄了胎死腹中的女兒。

不過考慮到她後來因為殺害嬰兒被捕,這個「死產」也很令人懷疑。但是當時的檢方接受了美佐緒「死產」的說法,最後以緩起訴釋放她。一年後,再度逮捕了美佐緒。這時,不光發現裝在燈油桶中的嬰兒,還從田地里找出兩具嬰兒的白骨。可以確定她在前次因為遺棄屍體被捕時,已經在田地里埋了嬰兒的死屍。

而且,警方在調查過程中又從壁櫥的天花板找到一具塞在衣物箱中的屍體。這句屍體死亡超過三年,炎佐緒事後承認自己在搬家前也曾經死產(她否認殺害嬰兒),之後將屍體藏在衣物箱,然後就這麼和其他行李一起搬到被捕時居住的地方。

也就足說,美佐緒將死在大雜院的嬰兒屍體塞進衣物箱,搬離了大雜院。她同時也暗示自己在大雜院里殺了三個嬰兒,然後將屍體塞進衣物箱藏起來。之後再趁機將屍體埋在自宅地板下。然而常時人雜院已拆除,原地早蓋了新的住宅,因此無法找到她暗示的屍體。

不過美佐緒的自白中很多說不通的地方。尤其是大雜院殺害嬰兒一事,警方無法確認她是否真的殺了嬰兒,再加上找不到最關鍵的屍體,因此無法以此事起訴她。

但光靠最早發現的三具屍體,就足以將她判刑。

總之,她住過大雜院。可是當她的罪行在其他地方被揭發時,大雜院已經不在了,所以無法在大雜院的地區立案。據說美佐緒還在大雜院時,其他住戶就已經流傳聽到奇怪的嬰兒哭聲。也有雜誌報導指出,大雜院居民作證,在美佐緒搬走後仍會聽到不該存在的嬰兒哭聲;此外,還指出被殺害的嬰兒數目遠比警方調查到的更多,內容寫得十分煽情,很難判斷是否為真。

根據這篇報導,美佐緒大概沒有老實招供正確的數字。在她家附近也發現過可疑污物,甚至還有鄰居打掃廁所的污物槽時,發現像是骨頭碎片的物體。

此外,美佐緒的丈夫居然完全沒發現她懷孕了。明明只要懷孕,體態就會發生顯著的變化,他卻壓根沒留意。附近居民也作證美佐緒長年都是懷孕的體態,也就是說,她很可能不斷懷孕。

這個前提再加上她被逮捕的時間,她極可能殺害了十個以上的嬰兒。

「……可是這只是假設而已。」

是的,我回答。但不管是殺死嬰兒或是死產,她都只是用布裹一裹孩子的遺體,藏在庭院角落,毫不在意桶子里的屍體發出惡臭,或者是屍體是埋在種植自己要吃的蔬菜的田地里。

美佐緒的手法拙劣到令人目瞪口呆——也就是說,她很可能已經十分習慣這些事情,習慣到破綻百出。

這實在是讓人心情黯淡的案件,不過也知道高野敏江聽到複數嬰兒哭聲的原因。那不是高野禮子的孩子,是被美佐緒殺死的孩子。敏江和禮子因為內心有愧,無法接受這只是單純的「怪異」。

「這樣的話,不就是怪異將高野夫人逼到自殺嗎?」

正是如此。

美佐緒的犯行導致「嬰兒哭聲」的怪異。這個怪異在美佐緒離開大雜院後,仍舊在大雜院出現,也出現在之後興建在大雜院土地上的高野家。高野敏江將自己逼到自殺,然後她本身也成了新的怪異——「上吊的女人」。

這是連鎖的怪異。

即使高野敏汀死去了,「嬰兒的哭聲」也沒有停止,還被岡谷公寓的屋島太太聽見。然後,梶川先生可能也聽見了。

「死去的孩子應該沒有希望自己被發現,或是向美佐緒復仇的意圖吧……」

我想是的。

「仔細想想,幾乎沒人知道怪談故事中的幽靈到底為了什麼而現身。我想,為了要傾訴什麼而出現的幽靈其實不多。」

這麼說也是,它們就只是出現而已。

「可是卻會對目睹怪異的人產生惡劣的影響——就像敏江一樣。如果沒有怪異,她就不會被逼到自殺了。」

或許真是如此。

「這是……作祟吧。」

與其說是作祟,不如說是業障。

被美佐緒殺害的孩子當然沒有向她本人復仇的意圖,我也不認為這些孩子打算禍延他人。不如說,這些孩子不幸的死亡產生「穢」,而高野敏江接觸到了這種「穢」——這種說法比較合實情。

日本自古以來就有「觸穢」的說法。人們認為碰到穢就會傳染,並且應該避穢。從「罪穢」這個名詞就可以得知,「穢」和「罪」有十分密切的關係。

在日本,「罪」是透過祭祀除去的犯罪和災害的總稱。古時候有「天津罪」和「國津罪」的區別。根據某些說法,前者是對共同體的農耕或祭祀所犯的罪行,後者則是個人的犯罪或是天災。

古時代的農業不光是人們賴以為生的產業,也和祭祀保有密切的關係,可說是帶有咒術意義的行為。因此,妨害農業等同妨害祭祀,是將異常狀態帶進共同體的危險行為,而這種行為就是「罪」。

「罪」會產生「穢」;為了除去穢,須進行祭祀。

此外,雖然和「罪」不同,但「死亡」或「生產」等異於平常的生理狀態也是「穢」的一種,且和由「罪」而生的穢一樣都須除去。其中又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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