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度成長期

小井戶家

久保小姐和鈴木太太見面後,找到一位非常了解那一帶的人,是住在附近的秋山先生。時間約在二〇〇三年的十月初。

秋山先生當時七十三歲,是位精神奕奕的老人家。他和益子家一樣,在當地住了三十年以上,到幾年前為止還擔任包含小井戶家在內的町內會長;他也是當初拜訪小井戶先生,並且發現對方屍體的不幸人物之一。

秋山先生會是郵局員工,那帶正好是他的郵局轄區;此外,他雖然是內勤職員,不過因為工作,相當熟悉當地歷史,還似乎察覺到久保小姐以「調查土地歷史」為名義行動的真實目的,提供非常詳細的情報。

秋山先生告訴久保小姐,岡谷公寓應該沒發生過自殺事件,至少他從未聽聞住戶死亡。但之前又是什麼狀況?

那塊地在興建公寓前是停車場,停車場之前是空地——這件事也透過益子家的證言和住宅地圖確認過,當時留下位在角地的一戶人家。

「住在那裡的人是小井戶泰志先生。我不清楚他真正的年齡,可能比我大三、四歲。」

小井戶家是佔地六十坪左右、古老的木造雙層小型建築。按照秋山先生的記憶,這戶人家一直住在那裡。

秋山先生在這塊土地上蓋房子、搬來這裡的時間比益子家還早,是一九六八年左右。這時小井戶家就在了。他的母親一度健在,但最後只剩小井戶先生一人。兩人在戰後沒多久搬來這裡,不是土生土長的住民。

「泰志先生沒正式的工作。我記得他打過幾次郵局寄送賀年卡的工,但其他時候就不知道在做什麼了。大概是一再找新工作和辭職。」

他應該沒結婚,也沒兄弟姐妹。

「我也不知道他們母子的生活費哪裡來。不過泰志先生的母親——照代女士當過裁縫,附近鄰居會拜託她縫製和服;除此之外就是靠撫恤金吧?我聽說她是戰爭寡婦,行事低調,但沒特別避著人,是個性沉穩的人。」

照代女士在一九八〇年左右去世。事情來得突然,某天就發現她不見了,據親近她的人說,她住院了,一個月不到就去世。

「我聽探病的人說,她得了癌症,泰志先生也很一般地出席葬禮,可是他之後就開始囤積垃圾了。」

最初,僅是讓人覺得這戶人家怎麼有些髒亂。

秋山先生猜測,大概因為母親去世,沒辦法好好打掃住處,也疏於照顧庭院,於是庭院的垃圾漸漸堆積起來,最後宛如城牆一般佔滿整塊建地。

「為了收町內會費,我一年會拜訪小井戶家幾次。室內也非常誇張,裡頭不僅是沒地方站,基本上所有空間都被垃圾塞滿了。我跟他說,這樣對身體不好。他卻說,『沒關係,我討厭縫隙,縫隙對身體才不好。』——你說他是什麼意思?我實在搞不懂。我應該問過他,不過他大概沒回答,我不記得答案了。」

小井戶先生不光是囤積垃圾,深夜或清晨時甚至會在附近徘徊撿拾。不過,小井戶先生不認為堆積如山、不能用的東西是垃圾,堅持還能用。

可是,秋山先生並不覺得小井戶先生的精神出問題,只覺得他個性偏激古怪。除了囤積垃圾,他並未和附近居民發生衝突。

「如果跟他提到垃圾,他只會在嘴裡含糊不清說些借口逃掉,倒不會特別回嘴。但堆積垃圾的狀況一直持續下去,未來或許真的會鬧出麻煩,不過建商開始收購土地了。」

當時,建商提出大量收購這一帶土地、興建大型公寓的計畫。周邊居民因為建商執拗的交涉和找麻煩而陸續放棄土地。小井戶家隔壁的松圾家最先放棄房子搬走。

「我沒聽說他們和建商起過爭執,是個性溫和的夫妻。可能覺得隔壁鄰居這麼會堆積垃圾,萬一要賣房子,說不定賣不掉,現在正好有人用還算可以的價錢買……大概是這樣。」

接下來是後面的住戶賣掉房子,接著隔壁的住戶也放手了,眼看小井戶家附近的住家接二連三消失。

「該說托建商的福嗎?會來要求處理小井戶家的住戶都不在了。町內會到最後也從未正式向對方提出抗議,畢竟是附近鄰居的事,多少還是會在意。不過,小井戶家剛好位在要被收購的區域角地,大家可能想著反正哪天那塊土地就會出售,小井戶家就會不見了。」

可是,小井戶先生的家始終不動如山地安住原地,然後,泡沫經濟開始了。原本一天到晚有建商上門找鄰近小井戶家的秋山家,執拗交涉收購土地,但某天就無聲無息,再也無人上門。

「原本每天都上門問,『有沒有打算改變想法』,但一個星期、兩個星期過去,忽然完全不見人影,不再打電話來。我心想總算放棄了吧,才知道那家公司破產、連夜逃走,當然不會再來。」

秋山家和岡谷公寓位在相同區域,不過位置相對。想要收購小井戶家周邊人家土地的公司,和想要收購秋山先生家土地的公司名稱不一樣;然而,秋山先生認為他們實際上是同一家公司。

「聽說那時有很多這種事情,表面上裝不同公司,實際根本是同一間。他們聯合收購土地,然後再互相轉賣土地好提高地價。我在別的地方看過常來我家的業務員,但他那時拿的是別家名片。」

似乎不只一家建商收購這帶土地,可是經過某一時間點,收購行動都停止了。

因此,小井戶家被留下來,周圍都變更為建地,只有它孤零零留在原地,而堆積在小井戶家的垃圾已經越過界線侵蝕了附近空地。

「不過說是這麼說,其實就是堆到圍牆的外側。但這樣堆放下去就會讓不相干的人也來丟垃圾。甚至還有半夜開著小卡車偷偷丟冰箱或浴缸的人,町內會也意識到這是個問題。」

町內會一開始希望由土地管理者處理垃圾問題,但找尋管理者的過程中,發現這塊土地的抵押權非常複雜,找不出真正的管理者。雖然他們也認真考慮向小井戶先生提出抗議,然而空地上大部分的垃圾都由完全不知身分的外人丟棄,很難用強硬的態度向小井戶先生抗議。町內會成員也和行政機關商量,可是事情毫無進展。如此一來,只能直接和小井戶先生交涉,因此前往小井戶家拜訪,才發現他死了。

「我們在一進玄關就看得到的走廊上發現他。他從垃圾中清出空間、鋪床睡覺。」

建築物的一樓是六張榻榻米大的和室和四張半榻榻米大的餐廳兼廚房;二樓則有兩間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但被廢物和垃圾佔據;此外,地板到處都被掀起來,連下面也塞滿垃圾。

「浴室也通通是垃圾,這附近又沒澡堂,真不知道他怎麼洗澡。」

眾人一進屋就聞到猛烈的臭味,出聲打招呼也無人回應。一名幹部踮著腳尖上了走廊,並在走廊中段發現小井戶先生。根據目擊到的樣貌和臭味,他立刻得知對方死了,因此看一眼就轉開視線,在小井戶家的門口等警察前來。

「我只看了一眼,不記得細節了,不過他看起來像睡在皺成一團的床鋪,但全身發黑,因此我立刻知道他死了,也沒勇氣看個仔細。我們還想說不定是自己搞錯了,總之先請警察來確認,於是就報警了。」

警方聽完敘述後運走遺體,也沒特別聯絡秋山先生等人,因此小井戶先生的死因成謎,但傳聞他是病死的。

「據說他死了兩星期。」

儘管周圍都聞得到臭味,但包含秋山先生在內的町內會幹部都不認為臭味變得更強,前去拜訪小井戶先生也僅僅是為了交涉日漸嚴重的垃圾問題。

「我們也討論過怎麼處理遺體。如果他沒有任何親人,町內會是不是要做點什麼,他安排火葬,不過他的親戚出現了,領走他的遺體,事後也賣了那塊地。大型機械過沒幾個月就開進來剷平那些垃圾,整成一片空地,就連附近的土地也一併剷平且鋪上砂礫,改建成停車場。」

秋山先生記得小井戶先生在一九九〇年去世。那年三月,大藏省對金融機關下達總量管制的行政命令,此時逐漸顯露崩壞徵兆的經濟泡沫已經完全破滅;七月時,秋山先生等人發現小井戶先生的遺體。房子很快拆除,改建成停車場;岡谷公寓在將近兩年後落成。

秋山先生證實,那塊地在作為停車場的期間,從未發生任何異狀。

小井戶泰志先生大概在六十五歲左右去世。

「他以現在來講算早死吧?我一聽到他是病死,便有點感傷。我一直在想,當他身體變差躺在床上時,心裡到底怎麼想?這實在也不能說和自己完全無關。我太太還很健康,可是總有一天我們其中一人會先走,留下另一個。我想像自己或她被孤零零留在家、因為生病而成天躺著,最後就這樣死去,一想到這就受不了,畢竟無法保證自己不會碰到這種事啊。」

這帶是高度經濟成長期開發的住宅區。附近的車站帶來快速開發的機會,當時搬到這裡的居民,現在都已經六十歲到八十歲了,家族成員也幾乎是年長者,很少有兩代以上同堂的人家。

老人家兩人過著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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