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星期五凌晨

影子在來回晃動,一會兒遠,一會兒近。它的輪廓模糊,而且一直在動,它的模樣也是捉摸不定的。

露米姬竭力想集中她的目光。一切都那樣模糊。她頭痛,手和腳就像最黑的噩夢那樣沉甸甸的。她用力睜開眼睛,否則眼瞼又要垂下來了。

露米姬仰卧著。她把左手往旁邊挪動一下,左手就碰到了障礙物,右手也是如此,兩條腿也一樣。她剛舉起一隻手,她就發現上面也有障礙物。這太奇怪了。但她旁邊和上面都能看得見。假如不是霧氣覆蓋的話,可能看得很清楚。她的眼睛裡充滿了霧氣,她的頭腦里也充滿了霧氣,她糊裡糊塗,思想也沒法集中。

「過一會兒她就會睜開眼睛的。」

露米姬上面有一個聲音這樣說。這聲音來自影子,他在來回走動。露米姬模模糊糊地覺得這聲音很熟悉,但她搞不清楚這是誰的聲音。

「我知道你比童話中的公主強健。什麼毒藥都不可能長久地對你產生影響。你是勇士。你戰鬥了一生。你勇敢地反對我,你一點兒都不害怕。你對誰也沒有說。」

露米姬頭頂上的霧氣開始消散,她終於意識到不讓她的手和腳慢慢地挪動的是什麼東西。她是在棺材裡,劇中的玻璃棺材。

「可你的戰鬥現在該結束了,」影子的聲音繼續說,「你不用再搏鬥了。你可以完全獻身於我。你是屬於我的。」

露米姬竭力想坐起來,但她覺得她的血管好像灌滿了黑色的鉛似的,阻礙了一切正常的活動。她的腦袋一下子撞在棺材的玻璃蓋上。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手抬起,並且使勁把蓋子往上推。

這本來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她知道這一點,因為她在排練時一次又一次地這樣做過,但現在蓋子動也不動。

「啊呀,我的小寶貝!生活中有時會出現意外。不是一切事情都是像你想像的那樣。有時候一下子就可以從棺材裡出來,但這次不是在演戲,這也不是童話,這是真的。在現實生活中,玻璃棺材的蓋子當然是用鉚釘釘死的。」

露米姬強迫她那困惑的頭腦辨認出這個聲音來。這個聲音聽起來很熟悉,她本該知道這是誰的聲音,她本該想起這個人的名字。

這個名字很熟悉。

這是她經常提到的名字。

露米姬在充滿霧水的腦袋裡還是想不起這個名字。不過,有一點她是知道的,這個聲音並沒有在撒謊,蓋子真的是用鉚釘釘死的。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鉚釘鉚死的玻璃棺材是完全真空的。我要是你,我就盡量減少呼吸。氧氣不會是用之不竭的。當我把我知道的一切有關你的情況告訴你時,我可以肯定你必定想保持神志清醒。」

露米姬又躺了下來。放鬆,她對自己說,呼吸得少一些,保持冷靜,否則你是絕對擺脫不了這一切的。

你是絕對擺脫不了這一切的。

當她在頭腦里好像聽到了這句話時,一股恐懼感頓時湧上心頭。這句話很可能是真的。

「你一定看了所有我給你的信,因此你心裡一定很明白,我對你是略知一二的。我調查你的情況有很長時間了。我跟蹤你,觀察你,守候你,偷看你,監視你的行蹤。我這樣做就是因為我一開始就有這樣的感覺:我們倆是相同的,我們身上都孕育著黑暗。」

露米姬感到噁心。這種噁心是什麼東西引起的?這個聲音所說的話還是什麼顯然使她麻木的東西,她不能肯定。她力圖呼吸得均勻些,輕鬆些。她讓心跳的速度降到安眠時心跳的水平。

「你聽到我要血洗劇場,你一定是嚇了一大跳。當你讀我的信時,我有好幾次看見了你的表情。你看起來很驚訝,很害怕,但這是徒勞的。如果我不知道你也是個殺人者,我是不會給你寫信的。事實上,我們兩人中只有你是殺手。我只是想用我要殺人這種想法來美餐一頓。我覺得我有朝一日一定會實現我的想法,不過這種情況還沒有發生。如果你愚昧到把信和簡訊告訴別人,那我就要把我的恐嚇付諸實施。如果你這樣做,我的行為就有了正當的理由。什麼東西要怪你,我親愛的?僅僅是殺人慾?天生的殘忍?」

「別擔心,哪一種可能性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刺激。」

影子像野獸對待獵物那樣圍著玻璃棺材轉悠,他在考慮什麼時候出擊,朝著哪個部位下手,先咬大腿還是先咬胳膊或喉嚨。

「我不知道,你是擅長演戲,還是你真的不記得啦?我覺得,隨著我發給你的信件,你的記憶必定開始恢複了。記得你那雙沾滿鮮血的手嗎?記不記得你是怎樣殺死你姐姐羅莎的?」

此時此刻,露米姬的心跳又達到了驚惶的程度。影子真的知道嗎?難道她真的殺死了自己的姐姐?情況真的是這樣嗎?

「啊,露米姬,你的臉色多麼蒼白呀!你也許不記得,當時你是拿著尖刀刺向你姐的肚子,然後你站在一旁冷酷地看著你姐血盡至死。你沒有去叫照看孩子的阿姨。當她來到現場時就太晚了。我是從案卷中了解到這一切的。」

頭腦里的思緒和身上的感官使露米姬對當前這一時刻感到模模糊糊,但影子說的話卻突然使她清楚地回憶起了往事。她閉上了眼睛,她記得那時她三歲。

露米姬三歲,羅莎五歲。父親和母親不在家,也許在看戲。他們家有個照看小孩的阿姨,是鄰居一個對生活感到厭倦的少女,名叫耶尼卡。那天晚上她剛好跟男友吵了一架,因此她在電話里一會兒跟她男友進行解釋,一會兒跟她自己的夥伴或她男友的夥伴進行解釋。放在露米姬和羅莎面前的晚飯是稍微加熱過的煎餅和草莓醬。

「你有權跟別的女孩胡搞,而我只是跟別的男孩說說話,你就說我是個妓女,為什麼?」耶尼卡怒氣沖沖地對著話筒說,這次她是跟她男友說話。

「什麼是妓女?」露米姬問道。

「有很多男朋友的人。」羅莎作為姐姐,她很有把握地說。

耶尼卡朝著她們很厭煩地瞥了一眼。

「你要照看好她。」耶尼卡叮囑羅莎,同時指了指露米姬,「你們停幾分鐘互相別殺來殺去好嗎?」

然後耶尼卡就上樓了,她想安安靜靜地打電話。

她們吃的煎餅塊兒很小,但草莓醬太多,結果都留在了盤子上。

「咱們玩死亡遊戲吧!」羅莎想出了個新點子。

「怎麼玩兒法?」露米姬問道。

「這樣玩兒。」羅莎一邊解釋一邊把草莓醬抹在她那白色睡衣的胸前,「這就是鮮血。」

露米姬也這樣干。草莓醬很滑溜,有的就滴到了地板上,手都變得黏乎乎的,這使露米姬開心得哈哈大笑,但羅莎還是不滿意。

「應該有一把刀子,這樣就會真的流血。」她一邊思索,一邊走到櫥櫃跟前。

當露米姬看見羅莎手裡拿著一把尖刀時,她大吃一驚。

「我們絕對不能碰刀子。」她低聲說。

「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再說,這只是遊戲而已。」羅莎向她保證。

「好——吧。」露米姬猶猶豫豫地低聲說。

「她倒霉極了。她想死。」羅莎解釋說。

「為什麼?」

「噢,比如說,她男友把她甩了。」

「我活不下去了!」羅莎一邊用演戲的嗓門抱怨,一邊舉起了刀子,「我要殺死自己!」

然後她把尖刀對準自己的肚子,為了保證安全,離睡衣當然還有一段距離。

在這之後,一切都發生得非常快。羅莎因踩到地板上的草莓醬而滑倒了。她是手裡拿著尖刀朝前摔倒的,結果刀子插進了她的腹部。她撲通一聲臉朝下倒在廚房的地板上,就再沒有爬起來。露米姬跑到姐姐跟前,用手推她的肩膀,但羅莎沒有反應,她的身體下面開始流出鮮血。

「這遊戲很愚蠢。」露米姬說。

羅莎沒有回答。

「對著我說呀!」露米姬要羅莎對著她說話,她竭盡全力把羅莎翻過身來。

姐姐的眼睛還睜著,但她看不見露米姬。鮮血從她的嘴邊流了出來。

露米姬感到出事兒了。

她跑呀跑,沿著樓梯跑到樓上。她大聲地呼喊耶尼卡。耶尼卡在樓上的廁所里,她在那裡又哭又喊。

「我從未像愛你那樣愛過別人!」

露米姬敲了一下廁所間的門。

「什麼事兒?」耶尼卡透過房門氣呼呼地說。

「羅莎,羅莎。這遊戲很愚蠢。」

「那你就跟她說你們可以玩別的遊戲呀。別打擾我,讓我安靜一會兒好嗎!」耶尼卡氣呼呼地說。

這一下露米姬也哭了起來,但她沒有眼淚。

她跑到她父母的卧室去找藥箱,她拿了一盒創可貼。出血時就該用創可貼。她拿的那盒創可貼上面有米老鼠像,因為羅莎喜歡米老鼠像。

她跑回到樓下。羅莎還躺在地板上,她已經流了很多鮮血。小刀還插在她的腹部上,這看起來很不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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