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號,星期四

白色的,一團團的,柔軟而蓬鬆的,像紗一樣薄,像奶油堆成的小山。走遠了,更遠了,你追我趕,那些緩緩地,帶著朦朧睡意移動的雲。

白晝隨著夜晚轉涼……

氣溫還沒有涼下來。白天最炎熱的高溫剛剛從峰值回落。空氣甜得像蜜。它輕撫著腳趾、大腿和手臂,就像有人在用一片巨大的羽毛輕輕地刷著你的身體的輪廓。在這樣的天氣里,完全可以赤身裸體地躺在湖岸邊一邊看著天空和白雲,一邊等待、思念。思念和你只有幾步之遙的人,在感受到他注視在你的皮膚上的目光時,莞爾一笑。

請抓住我柔弱的肩膀的思念……

空氣的熱度和來自體內的熱度,能讓一切多餘的想法都消失的熱度。加速的從容和放慢的匆忙,夏日無盡的流逝。那個一切都好、兩個人在一起勝過一個人孤獨的時刻。以為這種感覺會長長久久地持續下去的想法。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這一生可以和這個人在一起。那雙手可以上百次、上千次地握起。不用說話,聽兩個人的呼吸聲尋找同步的、不被催促的平靜節奏。兩個人的呼吸聲也可以同時加速。

可是當夏天過去,當來自北方的冷空氣染黃了第一批白樺樹的樹葉,湖岸邊的那些想法似乎一夜之間都變成了夢,別人做過的夢。

盧米嘆了口氣,把目光從天空移向警察局大樓。透過長途客車站碩大的玻璃窗,她可以直接看到警察局大樓。這已經是她坐在長途客車站裡的第三個鐘頭了,她在等待看會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這麼等著真是毫無意義。

她跟蹤了愛麗莎的爸爸——德爾霍·瓦薩寧。德爾霍從在培尼基的家出來後,盧米就一直跟著他,冒著刺骨的嚴寒,一直跟到了瓦爾塔大街。然後德爾霍·瓦薩寧走進了工作單位,盧米去了對面的長途客車站蹲點監視。她不願意到警察局大樓裡面去坐著等。雖然警察局大樓里排隊等候辦護照的隊伍是出了名的長,可是在大廳里坐上好幾個小時還是容易引起懷疑。

現在,在長途客車站裡,完全沒有人盯著她看。她的衣著夠整潔,不像是無家可歸的人,她也足夠不起眼,過往的人擦肩而過後誰都想不起來她到這裡來過。

可她還是覺得用這種方法消磨時間太不明智。德爾霍·瓦薩寧很可能會在警察局裡規規矩矩地上班到下午四點,或者更晚一點的時候,然後走和他來上班的時候走的同一條路回家。她到這裡來蹲點監視,實在是太瘋狂了。

盧米已經在喝第四杯不加糖的咖啡了。她必須讓自己保持警惕。

塑料袋裡的錢。追蹤愛麗莎的男人。照片里的年輕女人。北極熊。

這些事情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呢?

德爾霍·瓦薩寧是解開這個謎團的鑰匙。盧米對此很清楚。愛麗莎也很清楚這一點,儘管她不願意相信她的爸爸會做出任何壞事,但她必須相信。自從愛麗莎見過那些照片後,她的臉龐似乎就變得有些灰暗。她內心裡肯定有某種東西轟然坍塌。某種帶著童真的信仰在她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消失了,她的一部分自我認同也破裂了。

盧米知道這種感覺。她還記得在她上一年級的那個秋天,在聖誕節前的一天,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的情景。她從鏡子里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驚慌的女孩。這個女孩以前從來都不相信在自己身上會發生這樣的事,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事。我不再是我了。這是她當時的想法。是的,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讓她感到陌生的女孩。

從前有個女孩,一個需要學習害怕的女孩。

盧米把目光移到長途客車站,讓她一直盯著警察局大樓已經看累了的眼睛休息一下。這座幾年前剛剛徹底翻新過的功能主義建築真美。上午的陽光像波浪般從巨大的玻璃窗湧入。如果只看著陽光,而不注意窗外耀眼的盧米,真的會以為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盧米真想向後往長途客車站候車大廳的椅子上一靠,閉上眼睛,把周圍幻想出夏天的溫暖和愉悅,迎接記憶帶給她的幸福和悲傷。

真是的,她到底到這裡做什麼來了?

維沃·唐正在填晚報上的數獨遊戲,同時盯著警察局大樓。他真懷疑玻瑞斯·索科洛夫的神經是否正常。花大半天的時間監視正在工作的警察,好像沒啥意義。不過索科洛夫認定這裡面有貓膩。他想不通警察為什麼沒有給娜塔麗回電子郵件。娜塔麗曾經咯咯笑著說她總是還沒來得及給德爾霍·瓦薩寧發電子郵件,對方就給她回覆了。

聽說索科洛夫又找到了直覺,他料定今天肯定會有事情發生。只要索科洛夫一找到直覺,其他人再反對也是白費力氣。

維沃問過索科洛夫,難道他就不能直接去跟德爾霍·瓦薩寧談談嗎?讓他知道跟他們幾個耍花招可沒有好果子吃。讓別人安分守己是維沃·唐的強項。他的另一個強項是讓別人閉嘴。有些人在他拜訪過後就再也沒有開口說話,永遠都沒有。

但索科洛夫卻說不行。只要還想保持合作關係,他們三個當中的任何一個就不能跟警察出現在同一個地方。所以維沃不能去找警察,只能監視。

索科洛夫敢肯定瓦薩寧在玩自己的遊戲。他想弄清楚還有誰在跟瓦薩寧一起玩。

這一格到底要填9還是7?剛才真應該選難度為三個星的,而不是五個星的數獨。保持簡單就好。他又不想把自己訓練成為數獨大師。維沃咬著鉛筆頭,同時往警察局大樓的方向瞟了一眼。

看來這一天都是浪費時間。

盧米掏出手機,準備給愛麗莎打電話收回承諾。她已經耗費了足夠的時間來做這種不會有任何結果的盯梢。

德爾霍·瓦薩寧思考著他昨夜收到的一封電子郵件。他當然沒有直接聯繫上北極熊,而是跟北極熊眾多的「助手」中的一位聯繫上了。他在這個網路里用的也是代號。助手發來了一封電子郵件,裡面說德爾霍·瓦薩寧必須去坦佩雷大樓的男衛生間,取出放在第三個抽水馬桶上方的水箱里的一部手機,用那個手機給存在手機里的第一個電話號碼打電話。然後會有人告訴他下一步該怎麼做。手機只有今天一天會被藏在抽水馬桶的水箱里。

他這回是不是在啃一塊太大的骨頭?

跟玻瑞斯·索科洛夫和愛沙尼亞人打交道還比較順利。他們都是直來直往的中等水平的犯罪分子。索科洛夫自己把自己當成愛沙尼亞人的老闆,可是他自己也是聽命行事的。北極熊就不一樣了。關於北極熊,只有傳聞,卻沒有任何確鑿的信息。德爾霍連一個見過北極熊的人都不認識。

可是,如果德爾霍想拿到他的錢,他就必須採取行動。何況他非常想拿到那筆錢。他必須拿到那筆錢。他完全要依靠那筆錢,不久他又有兩筆賭債快到期了。

德爾霍捂著咕咕叫的肚子,披上外套,決定利用午餐時間去坦佩雷大樓的衛生間走一趟。

德爾霍走出了警察局大樓的大門。

維沃·唐警覺了。

盧米也警覺了。

維沃的反應比盧米稍稍快了那麼一點點,算是盧米走運。盧米這時才反應過來,這個冷靜地停止玩數獨遊戲的男人看著有些面熟。等這個男人一走動起來,盧米立刻從他的步伐的長度、輕微的駝背和雙手擺動的軌跡認出了他。

他就是那幾個企圖綁架她的男人中的一個。

男人快步走出長途客車站的大門。一眨眼的功夫,盧米就明白了他們兩個同時待在長途客車站,尤其是在同一時刻衝出車站的大門,絕對不是巧合。她和那個男人之間有某種關聯。

他們監視的是同一個人!

該死,這下情況更複雜了。盧米必須把自己變成隱形人,必須同時躲過兩個男人的視線。

盧米在坦佩雷大樓的大廳里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愛麗莎的爸爸太專心趕路了,而跟蹤他的男人又太專心於跟蹤他了,所以他們兩個都沒有注意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盧米。盧米跟他們兩個保持著合適的距離,讓這兩個人時時刻刻都在她的視線里。能看見,卻不被別人看到,這是盧米的強項。

他們走過索瑞橋,走過坦佩雷大學,拐彎到大學路,然後到了坦佩雷大樓。

進到大樓里,問題來了。

德爾霍·瓦薩寧果斷地沿著金莫·卡伊萬托 遊覽路線往前走,然後一拐彎進了男衛生間。跟蹤他的男人在男衛生間門口停留了一陣,往四周張望了一下,也跟著進去了。

盧米想她可以在大廳里等,找一個別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躲起來。可是轉念一想,衛生間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將解開所有的謎,而且這種可能性非常大。愛麗莎的爸爸這麼老遠來上廁所應該不是因為看膩了單位衛生間里的瓷板,想換個地方。他肯定有別的原因。盧米必須找出這個原因。可是她是個女孩,不能進男衛生間,否則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必須裝作男孩子進去。

盧米站在坦佩雷大樓衣帽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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