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疾風卷荒野 第三百五十三章 治大國

昨夜,夏文還在這座院子里,一遍一遍清洗著滿身的污垢。

此時的夏文,站在小院之外,卻有一種陌生感,因為在裡面的夏文,早已不記得這座院子外面是個什麼樣子了,今早從院子里出來的時候,夏文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原來這座院子長了這麼個模樣。」夏文嘆言。

衛九並不答話,也不知如何答這句話語。

「老九,你說這裡面的人該如何處置?」夏文終於問起了正事。

衛九想了想,答了一語:「太師說此事該由陛下定奪。」

夏文回頭看了看衛九:「哦?太師當真這麼說?」

衛九點頭。

夏文回過頭去,盯著那院門,想了許久,搓了搓手,輕輕一語:「走吧。」

衛九頗為詫異,雖然不說話,心中卻有疑惑。

夏文慢慢走著,已然夜深人靜,早已是下半夜了,夏文卻還帶著衛九在這皇宮裡轉悠著。

最後,在一處湖畔之旁,夏文駐足停留,面對湖面,輕聲開口:「老九,我與你說幾句心裡話如何?」

衛九不言不語,好似把自己當作一個木頭人一般。

夏文淺淺笑出了一聲,好似自言自語:「夏銳啊,還是不殺了。我不殺他,徐太師便能知道我的態度,徐太師親口與我說過,說他要隻手遮天。我便讓他遮著吧。留著夏銳,徐太師就有了一條後路。遮天遮天,讓他遮著就是。」

夏文說的話語,衛九聽得似懂非懂雲里霧裡,卻又覺得深奧有理。

但是衛九依舊不言不語,依舊是那個木頭人。

「老九啊,你說我這個皇帝,怎麼當比較好?」夏文又道。

卻還是夏文一個人自言自語:「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當,不如就先看看徐太師是如何隻手遮天的,學著看著,興許就知道到底該如何當個皇帝了。」

說完這一語,夏文又回頭看了一眼衛九,然後面對湖面,看著湖中明月,出神。

良久,衛九終於開口一語:「陛下,夜深了,天涼了,安歇吧?」

「嗯,今夜睡得著,睡覺去吧。」夏文答道。

歐陽府內,徐傑也並未入眠,沾染了血跡的棺槨並未擦拭,依舊停在靈堂之上。

徐傑與歐陽文峰對面跪坐,燈火不亮,倒是燒紙錢的火盆更為明亮許多。

「文峰,你想去哪裡,說說你的想法。」徐傑一邊往火盆里放著冥紙,一邊開口說道。

「我想去邊鎮。」歐陽文峰答了一語,面色極為堅毅。

「邊鎮?」徐傑頗為詫異。

歐陽文峰微微動了一下跪得麻木的腿腳,開口:「嗯,這世道,當如文遠你這般,手中握把刀。」

徐傑聽到這一語,很是欣慰:「說得極是,大同知府,如何?」

歐陽文峰也詫異了一下:「大同知府?」

徐傑點點頭。

「怕是不合規制吧?」歐陽文峰問道。為什麼不合規制?新科進士,七品官都難不缺,哪裡有一上來就當知府的?大華朝近三百年,何曾有過先例?

「什麼規制?我,就是規制。大同知府不過五品,有什麼不合規制的,歐陽公之子,何人又敢不服?」徐傑話語直白,就在歐陽正牌位之前,說得氣勢十足。也不知歐陽正在天之靈聽到這一語,會是個什麼感受。

歐陽文峰微微猶豫了片刻,說道:「如此……也可。」

「嗯,大同總兵當是袁青山接任,此人頗有智慧,你當與之交好關係,多多學習。」徐傑已然安排起來了,袁青山接任大同總兵之事,也是徐傑在這一刻定奪下來的。

當然,徐傑定奪下來了,自然也就不會出什麼問題。

歐陽文峰口中默念一語:「袁青山。」

默念之後認真點頭,再道:「嗯,明白。」

「這兩天你把出殯之事安排好,京中百官都會來,把下人們都再召回來,往後我就住在這個宅子里了。」此時的徐傑,看起來有些怪異,如此昏暗的燈光,竟然是個披頭散髮的模樣。

「嗯,明白了。我明日里一併尋個匠人,做一塊新牌匾,把那歐陽府的牌匾換成徐府的牌匾。」歐陽文峰倒是想得周全。

只是徐傑擺擺手:「不必了,就掛著歐陽府吧,以後也不換了,讓老師就這麼看著這座京城。」

歐陽文峰忽然感覺心中起了暖意,暖意上來好似變成了一種激動,激動得歐陽文峰雙手都微微抖動了一下。

也許這件事情微不足道,但是其中代表的意義卻又格外不同。

大早,皇城鐘鳴。

徐傑抱著一個笏板等候在宮門之外,笏板老舊,乃是歐陽正書房中的遺物。

身側,一個一個的官員上前來打著招呼,每一句招呼聲音都不大,也無多言,只是躬身一拜之後的一句:「見過太師。」

徐傑也側臉點頭回應,不苟言笑。

宮門大開,徐傑邁步往前,今日與以往不同,以往這上朝的路上,必然三五成群議論紛紛,今日卻是噤若寒蟬,唯有腳步之聲,好似腳步之聲都被人故意輕微了聲響。

徐傑佩刀,儒衫,玉簪髮髻,抱著笏板,站在了高台之下最頭前。

頭前竟然還有一把座椅,徐傑盯著座椅看了片刻,又抬頭看了一眼,龍椅御案之上的仁德大隆又掛了上去。

看完仁德大隆金光閃閃之後,徐傑撩起裙擺,落座而下。

皇帝駕到,群臣萬歲還未呼出,皇帝已然先開口:「不必多禮,有事一一奏來。」

梁伯庸先奏了登基大典之事。

待得奏完,皇帝看著徐傑,徐傑看著皇帝。

兩人就這麼對視了片刻。夏文好似在等徐傑定奪。

徐傑開口:「還請陛下定奪此事。」

夏文稍有驚訝,開口說道:「梁卿速速辦妥就是。」

吳仲書看了看大殿落座的徐傑,上前稟道:「陛下,太師,朝廷乃江山社稷之樞紐,三省乃朝廷之樞紐,如今三省主官從官多有空缺,還請陛下與太師定奪此事,以免政事不暢,國事懈怠。」

夏文又去看徐傑,徐傑直接開口:「還請陛下定奪。」

夏文聞言面色一變,這回不是略微了驚訝了,夏文心中已然翻江倒海,不知徐傑到底在想什麼。更不知徐傑為何要把這般大事推到自己身上。

徐傑親口與夏文說要隻手遮天,如今定奪相位重臣的時候,徐傑卻不開口。這是隻手遮天嗎?

這是什麼意思?

夏文想了又想,吳仲書眼神在夏文與徐傑身上看來看去,也看不懂個所以然。

還是徐傑開口再道:「陛下,臣與諸位並不熟悉,盲目開口怕是所託非人。陛下對諸位同僚定然比臣要熟悉許多,還請陛下定奪此事。」

夏文終於開口了:「朕對諸卿也談不上如何熟悉,不若此事暫時拖後幾日再來定奪。但是有一人朕倒是極為了解,大江梁伯庸,此乃忠心之臣,可當重用。朕適才想來想去,倒是覺得門下左侍郎之職適合梁愛卿。太師以為如何?」

徐傑答了一語:「陛下定奪就是。」

夏文鬆了一口氣,看了看吳仲書。吳仲書連忙開言:「臣立馬擬旨,照此辦理。」

梁伯庸已然出得人群,上前大拜:「微臣拜謝陛下皇恩浩蕩。」

這個朝會,氣氛有些怪異。不論何事,徐傑都是閉口不言,等待夏文開口定奪。這讓夏文有一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之感。

夏文本以為今日朝會,合該是徐傑做主一切之事,自己只需要在旁聽著看著學著,沒有想到真正當這個皇帝的第一天,夏文就感受到了皇帝是如此難當。

尚書省,古稱尚書台,尚書省左僕射的公房,徐傑其實很熟悉了,裡面都是歐陽正的東西。

徐傑坐在以往歐陽正的座椅之上,拿起歐陽正的筆,翻看著本該是歐陽正看的公文。

硃砂紅筆,落在那邊鎮請餉公文之上,下筆幾個字,著戶部照此辦理,兵部輔之。

幾個字落筆之後,徐傑卻並未合上公文,本來一看是邊鎮請餉的公文,徐傑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因為徐傑剛從邊鎮回來不久,那裡奮勇的將士,合該給錢給糧。

但是,但是如今徐傑坐在了這個位置,卻想得多了起來,給錢糧是應該,但是這錢糧怎麼給就是個問題了,還有就是徐傑想起來大同府已破,那常凱的家財都到哪裡去了?

錢可以給,卻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給,也不能就這麼簡單給下去,要監督這些錢的來龍去脈,誰拿了,誰領了,領去又給了誰?

所以,徐傑又提筆,把剛才自己寫下的幾個字劃拉了,把奏摺放到了一邊,開口喊道:「來人。」

門外當班的衙差走了進來:「小的在。」

「召緝事廠杜知。」徐傑一邊拿起另外一份公文,頭也不抬。

「太師稍候。」衙差已然出門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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