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疾風卷荒野 第三百四十二章 節哀

金殿刺王殺駕,這件事的後果會是如何?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與那背地裡的仁德大隆已然不是一回事。

張立更是清楚非常,張立更知道眼前的徐傑要做那衝動的傻事了,所以張立想也不想一個虎撲就朝著徐傑而去,並非要拿徐傑如何,而是雙手緊緊握在了徐傑的手上,用盡全身力氣按住徐傑手中的動作。

還聽得張立低聲一語:「莫要辜負了歐陽公。」

為何莫要辜負了歐陽公?歐陽正為何要自盡?是因為聖賢君子受不得這般屈辱?興許有這個原因,但是遠遠不止這個原因。

真要深究其中,歐陽正豈能不了解徐傑?歐陽正一次一次要求徐傑以君子為行事準則,便是歐陽正真的了解徐傑。知道徐傑不會就這麼走了,一定會回這京城裡來。徐傑回到京城要做什麼?

但是,皇帝就是皇帝,天子就是天子,徐傑不論做什麼,在歐陽正看來,後果都是不堪設想。歐陽正更知道如今的新皇帝心中到底如何去想,老如歐陽正,豈能不懂人心?豈能看不透夏銳心中拿點花花腸子?

所以,所以歐陽正死了,讓徐傑毫無牽掛了,不用想著救人了,不用再去忤逆皇帝天子了,傷心欲絕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從此遠離是非。

只是歐陽正還是有一些失算,因為歐陽正只見過讀書盡忠的徐傑,沒有見過江湖徐傑。江湖人,雖然讓讀書人看不起,也讓金殿衛這種皇家高手看不起。但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準則,也有仁義禮智信,甚至比讀書人更看重這些。

就如种師道,這麼多年來,心心念念,不過就是完成師父的遺願,也就是為師父報仇雪恨。

江湖人,就是快意恩仇,有恩必報,有仇更要報。以頭搶地,死而後已。

歐陽正的死,並非如歐陽正所想那般是結束,而是仇恨。

莫要辜負了歐陽公,張立的話語聽到徐傑耳中,更讓剛才還有一絲理智的徐傑怒不可遏,只見徐傑手臂一抬,張立已然往外翻去,刀光出鞘而來,口中還有一語:「納命來!」

夏銳聽得這聲大喊,嚇得身形一軟,人已轉身躲在了御案之後,口中還在大呼:「來人啊,來人啊,有刺客,護駕!!!!」

護駕之人自然是有,若是沒有護駕之人,夏銳在那御案之後,也說不出這麼多話語,必然早已一刀兩斷。

衛二十三的劍,早已橫在了徐傑面前,連帶衛九,也站在了御案之前。

此時的夏銳,腦中皆是那一日緝事廠門樓之上提著人頭橫刀而立的身影,也是那一日皇城之上大殺四方的身影。

此刻,夏銳終於知道自己到底是忌憚徐傑什麼了。夏銳忌憚的不是徐傑功高蓋主,忌憚的不是徐傑恃寵而驕,夏銳忌憚的是徐傑是那規則束縛不住之人,是那皇權壓不住的因素,是那天子威嚴震懾不到之所在。

勇武不服管轄,膽大可以毫不猶豫篡改遺詔。

是的,夏銳是怕這天下有這麼一個管不住的無法無天之輩,有這麼一個不安定的因素,有一日會大鬧天宮,會危及天子威嚴。興許就如今日,越怕發生什麼事情,這件事情就越會發生,世間之事,永遠都是這麼個道理。猶如一種心理暗示,讓人不斷把事情推向自己擔心的那個局面。

天下萬事萬物,皆在天子腳下。為何這天下偏偏就還有一個人不在天子腳下?甚至天子心中都知道,這個人永遠不會在自己腳下,甚至天子自己都沒有那份自信讓這個人在自己腳下。

憑什麼天下就有這麼一個人?

這些,才是原罪!

大戰已起,甲士如潮水一般湧入,又在張立眼神示意之中劍撥弩張卻不上前。

徐傑如瘋魔一般,並不真的與衛二十三決死,只是一次一次想擺脫衛二十三沖入那御案之處。

衛二十三不斷攔截著瘋魔徐傑,口中大喊:「徐文遠,莫做傻事!」

「讓開!」徐傑怒吼一語,江湖有義氣,聽起來俗不可耐,卻又正是那些江湖人的過人之處。今日徐傑,只為報仇雪恨。

「徐文遠,職責所在,今日你過不得我手中之劍!」衛二十三是在勸徐傑,讓徐傑知道這般不過徒勞無功。卻也真是衛二十三職責所在,金殿衛近三百年傳承,一代一代高手,職責都是如此。就算管不得什麼爭權奪利,管不得什麼政治傾軋,但是必須要管得皇家安危。

開國之初,高祖身邊,高手如雲,到得如今,金殿衛已然比不得當年那般高手如雲,其實金殿衛也在慢慢凋零,凋零到千餘金殿衛,不過幾個先天高手。這份職責,已然成了最後的榮耀。

徐傑是真過不得衛二十三手中之劍,再如何凋零的金殿衛,依舊是金殿衛,依舊有三百年前那些隨著高祖打下天下之人的傳承,無論從武道理論的先進,還是到人才培養的機制,金殿衛的優勢,遠遠不是江湖門派所能比擬。

衛二十三武藝到底有多高,徐傑以往並不真切了解,今日才真正明白衛二十三到底有多恐怖。

就如衛二十三的劍,揮舞起來毫無威力可言,卻又帶著千鈞之力,砍在大殿棟柱之上,連痕迹都沒有,砍在徐傑刀上,卻又讓徐傑不由自主身形急退。

衛二十三,是真的能擋住徐傑。昔日里衛二十三在那摘星樓殺左定之父,更是毫不費力。

便聽徐傑又喊:「二十三,你再不讓,生死有命!」

衛二十三聞言面色一沉,已然知曉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口中答了一語:「斷海潮也不行!」

「那便試試!」徐傑頭前是真不願與衛二十三搏命一場,而今已然不管不顧。

衛二十三口中雖然如此去說,卻不代表他真的如此自信,單論武道境界,徐傑不及衛二十三,徐傑是武道天才,衛二十三更是武道天才。衛二十三比徐傑年紀大上不少,比徐傑練武用功,比徐傑經歷過更多競爭,甚至比徐傑經歷過更多旁人看不到的生死。如此才有金殿衛指揮使衛二十三。

但是,徐傑有幸,有幸早早在山頂看過一覽山小的場面。有幸遇到了天下第一劍,有幸見識了二瘦三胖,有幸與何真卿為鄰。

斷海潮到底行不行,也不是衛二十三一句話能決定的。

此時的衛二十三,顯然不如他話語說得那麼輕鬆,早已如臨大敵,所有感官都被調配到最佳狀態,體內勁道鼓盪不止,連冠帽都衝天而去,鬚髮皆張,卻不飄蕩。

斷海潮,來了!

一閃而逝!毫無過程可言。如今徐傑的斷海潮,與楊二瘦的好似並不一樣了,大概也與徐小刀的斷海潮也不一樣了。人各不同,武道也不同,斷海潮,也有了各自的斷海潮。

沒有炸響,只有一聲尖銳刺耳,刺得在場所有人都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徐傑!

單膝跪地,卻在那台階之下,並沒有上到高台。

衛二十三,劍刃倒插,撐在了身體之後。

斷海潮,似乎真的不行!

徐傑慢慢起身,吞了一口熱血,此招一出,用盡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精氣神,已然後繼無力。

便看徐傑慢慢站起,提刀,轉身!

身後忽然又有了一聲炸響,一塊牌匾從空中落下,仁德與大隆二字,分開左右,成了兩截。

兩截牌匾落在御案之上,御案也應聲兩斷,散落了一地的筆墨紙硯與奏摺。

隨之還有一人驚呼連連:「快來護駕……快……快快,朕在桌案里,快把……朕拉出來。」

衛九看了一眼徐傑的背影,俯身搬開御案,頭破血流的夏銳站了起來,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抬頭看向轉身往外而去的徐傑。

甲士成百上千,門外更是成千上萬。

徐傑走在人群讓出的小道之中,並不回頭,恨,只恨武道不精,只恨自己無能。

徐傑已然出了大殿之門,刀拖在地上,摩擦著石板,發出一種難聽的聲音。

直到看見徐傑走出大殿,夏銳方才敢開口說話:「來人啊,緝拿……緝拿刺客徐文遠。」

衛二十三回頭看了一眼夏銳,劍身一軟,人已癱坐在地,一口鮮血再也忍不出噴涌而出,口中卻說了一語:「陛下,讓徐文遠先給歐陽公收屍辦喪吧。」

沒有衛二十三,這徐文遠真的緝拿得住嗎?衛二十三看了一眼台下低頭不語的張立,搖了搖頭,便是知道這徐文遠是緝拿不住的。就算京城裡有金吾衛,有巡城營,還有城外大軍無數,這徐文遠也緝拿不住。

並非徐文遠萬夫莫當,但就是緝拿不住。

緝拿不住,徒生一場血腥。緝拿不住,興許還逼著徐傑真正再去鋌而走險,徐家廝殺漢,徐傑身邊之人,真要鋌而走險,金殿衛就真的沒落了,興許金殿衛沒落了也難以擋住一些事情的發生。

這一切,是真的需要從長計議了。

見得衛二十三忽然癱坐在地,夏銳心中大急,往前幾步連忙去扶衛二十三,口中急問:「二十三,你可不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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