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疾風卷荒野 第三百三十九章 惡在膽邊,琴也非琴

黃河已南渡,京城之外,一處鎮子里的鐵匠鋪中,那柄暗紅色的寶刀,再一次回爐重造。古之冷兵器,永遠都會有這麼一個過程,不斷的回爐重新打造。只因為冷兵器再如何鋒利,再如何無堅不摧,真上了戰陣,苦戰一場之後,必然卷刃崩壞失了銳利。

寶刀的主人徐傑坐在鐵匠鋪門口,喝著一壺劣茶,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也聽得四處有人奔走相告,說那常凱如何如何覆滅的故事。

鐵匠鋪對面,有一個給過路行人歇腳的小茶樓,偶爾也能在人口中聽到徐傑徐文遠這個名字,大概也與那些覆滅反賊的故事息息相關。

徐傑並未認真去聽,也聽不太真切,似乎對自己是否真的名聲大噪之類的事情並不十分關心。

為何在入京城之前,徐傑要忽然停下趕路的腳步去修理自己的兵刃,其中原因並不難猜,十有八九就是徐傑知道自己入京之後,這柄兵刃應該還要再用。

徐傑一路之上,皆是面色陰沉,身邊幾人,都能感受到徐傑心中壓抑的一股怒火。怒火從何而來,自不用說。

徐傑從來都是一個胸藏惡膽之人,徐傑之惡,小則可以動手殺人,大到刺王殺駕。

因為徐傑並非真的就是一個傳統的徹頭徹尾的聖賢子弟,徐傑讀的聖賢書不少,聽的君子教導也不少,但是徐傑又天生帶有另外一套價值觀。

這套價值觀,對這個時代而言,有好有壞。好到可以不顧一切往大同上陣,避免國家動蕩,避免鐵蹄踏破山河。

壞,就是壞在徐傑對於上天之子、君王陛下,並沒有那一份狹隘的忠誠。

當然,國家是需要領導者,這是必須的。一個國家,需要一個領導者如紐帶一般把所有人團結在一起。這個領導者,對於徐傑來說,只有適合不適合的問題,只有稱職不稱職的問題。

有些人,是真的不適合,不稱職。

茶水苦澀,徐傑依舊一杯一杯喝著,身後是鐵鎚擊打出來的叮叮噹噹的聲音,身旁徐老八站著,也在等候自己的兵刃修理,還不是與鐵匠交流幾句。

還有何霽月坐在一邊,紅衣早已換成了白衣,青絲也柔順垂下,白皙的臉龐若隱若現。

看著這般的徐傑,何霽月欲言又止幾次,終於還是開了口:「文遠,不必著急,歐陽公吉人自有天相。」

徐傑聞言只是點點頭,徐傑是真的擔心歐陽正會有個三長兩短,但是歐陽正只是其一,徐傑真在思慮的是該如何解決這件事情。

忽然有一個人迎著徐傑直奔而來,到得面前一拱手,說道:「徐公子,杜都督密信。」

徐傑抬頭看向這人,似有幾分面熟,自然也知道杜都督指的是誰,手一抬,接過一個外有印章圖案的蠟丸,捏碎之後一張小布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低頭一讀,徐傑的眉頭也舒展了一些,這個杜知,徐傑一手提拔起來的緝事廠都督,信中的語氣與內容,並未讓徐傑失望。

歐陽正在緝事廠里,並無大礙。杜知此人,倒是不錯。

「回去稟報你家都督,把我的謝意帶到。」徐傑答了這麼一語,送信之人已然拱手轉身離去。

此時忽然收到這封信,讓徐傑有些意外,因為徐傑這段時間來去如風,並未在一地作任何停留,甚至也沒有人知道徐傑在回京的路上,連宗慶大概都不能確切知道徐傑到底在做什麼。

但是這封信還是送到了一直在不斷趕路的徐傑手中,證明緝事廠如今的情報網路比之頭前,已然更加完善了許多。

這一點是徐傑很欣慰的事情。種下的種子,已然開花結果了。

勢力,徐傑在這朝廷里到底算不算有勢力?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要說徐傑自身,毫無權柄,連個芝麻小官都沒有,應該也就不談勢力了。

但是暗暗中,好像又有許多人在幫著徐傑做事,甚至許多人心,也在徐傑手中掌握。

該如何破局?

徐傑依舊在沉思這個問題,殺人解決問題的辦法,用在許多地方都可以,但是用在這件事情上,顯然是不行的。

因為這一局的那個人,當真殺不得,也殺不了。想在金殿衛下殺那人,徐傑拼上這一命,也不可能做得成功。

那麼破局就需要另外一個辦法。

還有什麼辦法?

一個人名,已然浮現在徐傑腦中,夏文!

還有一個人名,隨著夏文也浮現在了徐傑腦中,榮國公主夏小容!

徐傑想到這裡,手指無意識的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膝蓋。

經此一遭的夏文,是否已然成熟許多?人生大起大落,經歷過一切,是否就能真的看透本質?

徐傑起身,長嘆一口氣,轉頭看向鐵匠鋪內,看著自己那柄被燒得通紅的刀,正在經受著千錘百鍊。千錘百鍊之後,又會是一柄絕世的好刀。

蜀地的深山老林里,一個少女忽然喜出望外,手捧一張大琴,在林子里飛快的跳躍,口中不斷大喊:「爺爺,成了,碧落成了!!」

老頭走出茅草屋,尋著聲音的方向,答道:「如何就成了?你這第一張琴,當真稱得上成了嗎?」

「爺爺,真成了呢!」少女已然到得茅草屋前,把琴放在一張案幾之上,臉上笑意燦爛非常。

老頭搖搖頭,笑道:「一驚一乍的,第一張琴,豈敢說成?爺爺這一輩子也不過成了兩回。」

老頭制琴一輩子,制出來的琴千百之多,一個「成」字,在老頭心中的意義顯然是不一樣的。

「爺爺,你試一試,我可是覺得不比九霄環佩差呢。」少女長高了許多,身形也略微豐滿了一些。

老頭抬手,輕輕放在琴弦之上,輕輕一拂,音節幾個,老頭忽然愣住了,一臉的不敢相信,又輕輕再拂一下。

不敢置信的臉抬了起來,看向自己的孫女,問道:「你……你……你竟然真成了,第一次制琴就成了!這!!!孫女,我的寶貝孫女,感謝列祖列宗,感謝老天爺,我雷家,雷家出得這般人物。天命啊,天意啊!!!」

老頭激動得手足無措,激動地手舞足蹈,激動的話語都說不清楚了。

少女呵呵在笑:「咯咯……文遠哥哥一定會喜歡這張碧落的,真好聽的音。」

老頭聞言,手舞足蹈的模樣立馬一停,面色嚴肅答道:「我的好孫女,這是我雷家的寶貝,可不能送給那小子,得留給子孫後代。這張琴不能給他,小老虎,你再制一張給他吧。」

「不,不要。就要把碧落送給文遠哥哥。」少女撅著嘴巴,便是叛逆了。

老頭連忙又道:「小老虎,這張琴呢,是你第一張琴,也是真正製成的一張琴,來日想要再制出這般的琴,必是難如登天,豈能隨意給了外人?」

「文遠哥哥不是外人,這張琴就是制給他的。不制給文遠哥哥,我也不會花這麼多心思去做,更不可能製得這麼好。制琴的時候,我只要想到是給文遠哥哥的,我就開心得緊。難得制好了,豈能不給文遠哥哥送去?」少女一邊說,一邊噘嘴跺腳,可愛至極。

老頭聞言忽然又愣住了,看著少女,似乎在想少女的話語,也在回想著自己。

愣得片刻,老頭一拍腦門,說道:「原來是這般,今日當真是大徹大悟,原來是這般啊!」

少女疑惑問道:「爺爺,什麼這般那般的?明日我就帶著琴給文遠哥哥送去。」

老頭卻又看著少女,連連搖頭,口中說道:「日防夜防,卻還是沒有防住。爺爺我不知該喜還是該悲。原來制琴就是情啊,有情才有琴。想得以往,為何我能制出好琴?也是如你這般一心想制出好琴彈給你奶奶聽,所以就製成了。你愛上了那小子,所以也罷琴製成了。奈何奈何!」

老頭直到這般歲數,才弄明白了制琴的關鍵所在。卻又當真不知道是喜是悲。因為這老頭,十萬個不願意把孫女嫁給徐傑,百萬個不願意讓孫女跟了徐傑。除非徐傑願意入贅雷家,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少女一臉的羞澀,只罵道:「爺爺你個老不羞,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老頭伸手牽住少女,一手把琴夾在腋下,口中說道:「走,回家。」

少女不情不願跟著,口中卻還在說:「爺爺,往後你可不能再這般胡說八道了,我可饒不了你的,更不原諒你。」

「唉……爺爺不說了,不胡說八道了。」老頭嘆著氣,往家中去。

家門口,還有那個中年漢子如魔怔一般,慢慢打磨著一張琴木,又不是用手指敲打著琴木,卻是如何打磨也不滿意琴木發出的聲音。

老頭帶著孫女走到面前,放下了琴,與中年漢子開口:「你走吧。」

漢子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沉默著,手中的動作卻停了。

老頭抬手又揮了揮:「走吧,離開這裡,不要再做無用功了。」

漢子已然淚如雨下,答了一句:「兒子愧對列祖列宗,這就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