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庚的《諾亞諾亞》
保爾?哥庚是我所喜歡的畫家之一，他所寫的那部《諾亞諾亞》也是我
喜歡的書之一。
很少畫家能寫文章，能夠畫得好而又寫得好的自然更少，哥庚就是這樣
難得的天才之一。他的文章也許比不上他的畫，但是從《諾亞諾亞》和遺留
下來的書信札記日記看來，他的文字同他的畫一樣，富於一種真率的趣味。
雖然有些地方寫得很祖野，但是隨處又可以看出有一種迷人的光彩和奇趣。
《諾亞諾亞》是哥庚第一次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島去小住時，所寫下的
一部旅行記。他是在一八九一年四月間自巴黎起程去的，住到一八九三年八
月又回到巴黎。《諾亞諾亞》就是這次旅程的產品。
"諾亞諾亞"（NoaNoa）是塔希提島的土語，即"香呀香呀"之意。由
於哥庚在塔希提島時，寫下了這些札記，隨手就寄給了他在巴黎的好友查
理?摩里斯，摩里斯加以整理和修改後，用他自己和哥庚合著的名義，先在
刊物上發表，然後又印成了單行本。這事使得哥庚很不滿意，便將留在自己
手上的另一份底稿，加以改寫和擴充，又由自己加上插圖，另出版了一個單
行本。所以哥庚的這部《諾亞諾亞》，是有好幾種不同的版本的。
最好的一種版本，不是排印本，而是根據哥庚的原稿來影印的。因為他
一面寫、一面隨手加上插畫，畫與文字合而為一，很象英國詩人畫家布萊克
自畫自印的那些詩畫集一樣。而且這些插畫有些是單色的，有些更是彩色的。
有一種完全按照原稿來複制的版本，最為可貴。
哥庚最初本是業餘畫家，他的正式職業是股票經紀。在巴黎的股票市場
上，是一名很活躍的經紀，收入很不錯。但他對巴黎的生活、對歐洲人的文
明生活，忽然感到了厭倦，決定要找一個世外桃源去逃避，不僅要放棄他的
巴黎生活，而且要放棄他的股票經紀生活，正式去做一個畫家。這就是他離
開巴黎來到塔希提島的原因。這個巴黎股票經紀，這時已經是一個有了妻子
兒女的中年人，已經四十三歲了。但他拋下這一切，隻身離開了巴黎。
哥庚這次到塔希提島去，前後住了三年，又回到巴黎。《諾亞諾亞》就
是這一次的旅行記。他是抱了尋覓世外桃源的目的去塔希提島的，哪知到了
島上一看，雖然有些地方還保持著自然和原始的美麗，但是歐洲人的醜惡文
明，也早已侵襲到島上了，這使哥庚很感到失望。
原來這時的塔希提島，早已是法國的殖民地。因此哥庚見了島上的情形，
很氣憤的寫信給巴黎的朋友說，這裡簡直仍是歐洲，是他想擺脫的歐洲，再
加上狂妄自大的殖民主義，以及對於歐洲人的罪惡、時髦和可笑之處的不倫
不類的模仿。
"怎麼，我不遠千里而來，在這裡所得到的竟是我正想逃避的東西嗎？"
哥庚在塔希提島住了三年，又回到巴黎的原因，並非由於對於塔希提島
完全幻滅了，而是看出在白種人的腳跡和勢力還未達到的其他小島上，仍保
全著他所憧憬的人間天堂。因此他回到法國去料理了一下家事，在一八九五
年又回到塔希提來。這一次重來是下了大決心的：他要深入土人中間去生活，
同時永不再回歐洲。
對於後一點，哥庚可說完全做到了。因為他在島上一共住了八年，直到
一九零三年五月八日，在瑪爾卡薩斯群島的一個小島上，身上的毒症迸發，
在貧病寂寞之中死去。
哥庚自己是白種人，但是卻痛恨在這些海島上作威作福的白種人。對於
當地的土人則有極大的好感。在一封寫給朋友的信上，他這麼說：
"這些人被稱為是野蠻人......他們喜歡唱歌，但是從不偷
竊，我的屋門是從來不關的；他們從不殺人......"
在《諾亞諾亞》里，對於初到塔希提島時的印象，他這麼加以歌頌道：
"靜默！我開始在學習去領略一個塔希提之夜的靜默。在這
樣的靜默中，除了我自己的心跳之外，我聽不到別的任何聲音。"
他在一封家書上，也提到了這樣的靜默：
"塔希提島夜間的靜默，乃是一件比任何更古怪的事情。它
靜默得令你可以感覺得到。就是夜鳥的啼聲也不能將它打破。"
《諾亞諾亞》的篇幅並不多，內容卻很複雜，有一部分是抒情散文，有
一部分是日常生活的紀錄，更有一部分是他採集的島上傳說和神話。在哥庚
以前和以後。也有不少人寫過用塔希提島作題材的書，但是他的這部《諾亞
諾亞》仍是最受人歡喜的一部。
我不知哥庚的這本小書在我國是否已經有過中譯本。多年前我在一本雜
志上曾見過一則預告，但是後來是否真的出版了，我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