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德談法國小說
我一向很喜歡讀安得烈?紀德的作品。
我並不完全同意他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不知怎樣卻一向喜歡讀他的作
品，讀他的小說、散文、日記，以及批評文字。我是先讀了他的作品然後才
知道他的。在三十年前，讀了當時新出版的他的《贗幣犯》的英譯本，第一
次才知道紀德的名字，從此他一直成了我所喜歡的一個作家。他曾勸人如果
要讀巴爾札克，就該在二十五歲以前去讀，過此就怕不容易接受。我正是在
這樣的年紀讀紀德的，一讀就愛上了，可見他的話果然有一點道理。
最近讀了他的談論十部法國小說的文章。這是他答覆《法蘭西新評論》
記者的詢問，要他舉出十部所喜歡的法國小說，這才寫下來的。後來有別的
地方轉載，說這是紀德所推薦的十部世界有名的小說傑作。紀德見了很生氣，
連忙寫文章聲明，說當時《法蘭西新評論》記者所問，只是以法國本國的小
說為限，並未包括法國以外的其他國家作家在內。他接著更指出：
"如果我被放逐，又只許我僅帶十本書，這十部小說大約沒
有一部會入選。"
這樣的談吐，正是紀德最迷人之處。
在他所舉出的十個法國小說家之中，包括了斯坦達爾、巴爾札克、左拉、
福樓拜、普萊伏斯（《曼依攝實戈》的作者）等人。但他一再聲明，如果並
不規定一定要選擇他們的小說，他是寧可推薦這些人的散文、隨筆、書翰、
日記等等，不擬選擇他們的小說的。
紀德對於法國小說家的成就，看得並不很高，這是有點令人感到意外的。
他說，法國有那一個小說家能比得上英國的費爾丁、能比得上西班牙的塞萬
提斯？他甚至說，在朵斯多益夫斯基的面前，巴爾札克又算得什麼。
為了法國沒有一個小說家比得上狄福，沒有一部比得上《摩爾?佛蘭德
絲》（我國中譯本改名《蕩婦自傳》）的作品，他這才勉強推薦了普萊伏斯
的《曼儂攝實戈》。他說：
"這部作品雖然寫得很有熱情，不過，我對它仍然不大放心。它的讀者
太多，而且有些還是最糟的讀者，因此我不大喜歡它。"
讀者多的作品，未必一定就是好作品，同時讀者之中的欣賞力和理解力
也大有高低。這些都是至理名言。
紀德當然不曾將他自己的小說也列入要推薦的十部之內。但是如果要我
推薦我所喜歡的十個作家，他可能是其中之一。不過，到時我就不免也要象
他對待別的作家那樣，我寧可選取他的散文、日記，不選他的小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