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德和高克多
安得烈?紀德的《剛果旅行記》的最後一章里，有一段記敘他在途中船
上所得的一次這樣的經驗：
同船有幾個孩子，最大的十四歲，最小的只有十一歲；有一次，這最大
的一個同另一個女孩子談天。他說他長大起來，希望成為一位"文藝批評家
或者在街上拾煙頭的人"。他說："一切或者什麼都不是，沒有折中，這是
我的格言。"
紀德說，他這時正躲在船上客廳里一堆雜誌的後面，聽得很為感動。
紀德的思想一向有點英雄主義的傾向。他到剛果去旅行時，年紀還很輕，
可是從這回憶看來，他的英雄思想從那時起已經在發芽了。
晚年的紀德，在見解上到處充滿了固執和成見，幾乎要淹沒了他早年在
文藝上的成就。
紀德曾教人要尊重青年。他在《新的食糧》里說：
"我相信真理是屬於青年的。我相信他們有理由反對我們。我相信，我
們不僅不應企圖去教導他們，相反的，我們成人應該向青年人去學習......"
可是，這位素來主張一個人應該忠實於自己青年時代的作家，到了老年，
竟愈老愈背叛自己年輕時代的信仰。
紀德已於一九五一年去世，活了八十一歲。從死後發表的那些日記上看
來，他的思想簡直比他的年歲老邁得更快。以他同時代的作家來說，活了九
十多歲的蕭伯納，他的思想直到最後還是很年青的，也可以說是"愈老愈辣"。
紀德則逃不脫一般老年人難免的悲劇：變得固執而趨向神秘，背叛了自己的
青年時代。
法國還有一個在老年背叛了自己青年時代的作家，那就是若望?高克多。
他在年輕時代，處處都表現得是個叛徒，並且教年輕人不要買穩當的股票（這
句話曾受到魯迅先生的喝采），可是到了晚年，竟逐鹿法蘭西學士院的名席。
一旦當選之後，穿起那一身峨冠佩劍的禮服，一再拍照留念，沾沾自喜，使
得他的老友畢加索也看不過眼，畫了一把法蘭西學士院院士要佩的那柄長
劍，說這就是詩人若望?高克多的新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