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杜工部集》
今年是我國詩聖杜甫誕生一千二百五十周年紀念，從報上讀到許多紀念
文章和舉行紀念會的消息。我一向喜歡讀詩而讀得不多，杜詩也是如此。現
在為了機會難得，特地從書櫥里將一部《杜工部集》搬了出來。
杜甫詩集的版本當然很多，我所有的一部是同治重刊的玉勾草堂本。這
在杜集之中不能算是好的版本，但也有幾種長處，第一是開本不大，是袖珍
版，同今日的三十二開書差不多大；其次是字大，字體好，墨色也好，讀起
來清楚悅目；再其次就是全是白文，沒有註解，讀起來很方便。
當然，五百家箋釋音注的杜詩，自有它的好處，但是我認為讀詩讀詞有
時是不必過於"求甚解"的，注釋太多，讀起來反而會妨礙了對於詩的本身
的欣賞。"家家養烏鬼"，什麼是烏鬼，考證起來可以寫成一篇長文章，但
是若是知道既然是家家所養的，總不外是一種動物，也就可以過去，不必細
究其他。讀詩就是讀詩，不是研究詩，有時對於某些註解是可以放過的。
因此我覺得玉勾草堂本就有這種好處，讀起來方便，不致被太多的註解
分了心。
在燈下隨手翻著這部《杜工部集》，真是"開卷有益"。僅是詩題，就
可以使我們懂得了不少東西。有些詩題只有一個字，雷、火、雨，有些詩題
則特別長："假日小園散病將種秋菜督勒耕牛兼書觸目"，還有那些贈人寄
人、詠物、紀事，僅是看看詩題，就知道詩與他的生活是打成一片的，什麼
都可以入詩，而且隨時都在做詩。稱他為詩人，稱他的詩為詩史，真是再恰
當沒有的了。
我已經說過我的杜詩讀得不多。記得前些日子談到韓斡畫馬，曾提起杜
甫在《丹青引》里說韓斡畫馬不畫骨，實在我也只是記得這首詩而已。現在
翻了一遍他的詩集，才想起還有詠曹霸畫馬的《韋諷錄事宅觀曹將軍畫馬
圖》，題韋偃畫馬的《題壁畫馬歌》。更使我感到意外的是，在卷十九的表
賦記說部分，還有一篇《畫馬贊》。這是我以前不曾讀過的。以前讀杜詩，
總是隨手翻幾卷就放了下來，這一次總算從頭翻到底，這才有機會讀到了這
篇《畫馬贊》。
他在《丹青引》里說"斡惟畫肉不畫骨，忍使驊騮氣凋喪"。但是在《畫
馬贊》里，卻說"韓斡畫烏，毫端有神"，可見評價大有不同。若是不曾讀
遍，遽說杜甫不喜歡韓斡畫馬，就未免武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