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韜奮文集》
在救國會的七君子之中，我最熟的是李公朴先生，因為我們是中學時代
的同學，好幾年同用一張書桌，同住一間寢室的；其次便是韜奮先生了，那
是因為自一九二五年以後到一九三七年的這十餘年間，我一直在上海望平街
四馬路那幾家書店裡工作，不僅目睹了韜奮先生手創的《生活》周刊和生活
書店的長成，而且在出版業務和稿件方面也經常同他有接觸，就是在那些討
論時局和文化工作的座談會上，也時常同他見面。韜奮先生在這一期間所感
到的興奮和喜悅，所遭受的屈辱和患難，我差不多也都親身經歷到了。為了
創造社出版部被反動勢力所封閉，我也曾在南市公安局前身的警察廳拘留所
內，被拘押過七天。
讀著三聯書店最近出版的三大卷《韜奮文集》時，這些往事的影子又都
一一掠過我的心頭。韜奮先生所生活的那個時代，正是現代中國最偉大的一
個時代，一面是荒淫和無恥，一面是嚴肅的奮鬥和犧牲；從北伐，"五?卅"，
"九?一八"，"一?二八"，一直到"八?一三"，接著是全面抗戰和第
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這一連串驚天動地的事情，都發生在那短短十幾年內。
生活在這時代的人，尤其是當時集中在上海的知識分子，所經歷的磨折和動
盪，實在是不幸的，然而也是幸福的，因為大家從失望絕望之中看出了新生
的希望，從黑暗的掙扎摸索之中意識到了新的黎明。並且，正是在這時期，
才播下並培養了新中國的種子。
在這一個時期，多少人動搖、幻滅，臨陣脫逃，中途變節，或是壯烈的
犧牲了，韜奮先生卻鍛煉得愈加刻苦堅韌，沉著應戰，腳踏實地同那些阻撓
進步和民主力量的反動勢力周旋。曾經讀過當年出版的《生活》和信箱的年
輕讀者們，實在是幸福的，因為每隔一星期就可以獲到他們所關心的和切身
問題的正確詳盡的熱情解答。
韜奮先生不幸在一九四四年就給病魔奪去了他正在壯年的生命，這三卷
文集所輯錄的文字，就是他的一部分戰績。現在重讀起來，就我個人來說，
除了第一卷的那些小言論和信箱通信文字以外，我特別喜歡讀的是包括在第
三卷里的《經歷》和《抗戰以來》西部分。前者是他二十年經歷的自述，從
求學時代、離校就業，創辦《生活》和生活書店，一直到因"救國罪"被捕
為止，都在這裡敘述到了。這是他的自傳，同時也可說是那個時代的縮影。
因為他所敘述的事情，多數是我們所目睹發生和親身經歷過的，如他自己和
救國會六君子的被捕，盧溝橋事件發生後當時手忙腳亂的不得不將他們釋
放，這些遭遇實在是同當時每一個愛國分子的心弦緊扣著的；還有生活書店
代辦部的發展，一車一車郵購的書箱包裹，用黃包車從四馬路弄堂口車往郵
政總局付郵的盛況，生活書店成立後的小夥計服務精神，都是我這個當時整
天的生活都消磨在書店街的人所目睹的，現在讀著《經歷》，這些往事又重
現在我的眼前了。
《抗戰以來》部分的文字，最使我感到興趣的是那些圖書雜誌審查老爺
們的笑話，以及黨老爺老羞成怒的摧殘進步文化事業的醜態。我自己是有過
送審的稿件無故被塗抹，被刪改，被扣留；所辦的雜誌無故被禁寄，被封閉；
辦得好好的書店被強迫加入官股終至關門大吉的慘痛經驗的。讀著韜奮先生
的敘述，才知道《生活》所遭遇的更慘痛，所受的摧殘也更辣毒，而韜奮先
生的不屈不撓的抗爭和奮鬥，也顯得更動人和偉大！
我誠懇的向青年讀者們推薦這部《韜奮文集》。今日年青的一代，他們
在生活、職業和讀書上，都比韜奮先生所生活的時代，不知要幸福多少倍了，
但是先輩的刻苦奮鬥和做人做事的誠懇作風，都是值得年輕的一代珍視和學
習的。沒有象韜奮先生那樣的苦幹先驅者打下了基礎，今日的青年們怎能坐
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