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入地下

時鐘指向晚上21:30,正當陸凡一伏案寫偵破報告時,敲門聲響起。歐陽嘉走進來,她看到陸凡一臉上難以釋懷的憂慮,愣了一下,認識他這麼久,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

「坐吧。」陸凡一隨口一說。

「知道馬所長是兇手後,我覺得你一直心事重重的。你在想什麼呢?」歐陽嘉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馬所長為了避免村子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轍,不惜用謀殺的手段警告田恕恕離開墳嶺。站在一個守護了墳嶺村三十多年的警察的位置,這樣做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用這麼極端的方式逼走一個人。」

「你在懷疑他的謀殺動機?」

「我半信半疑,畢竟他的說法毫無矛盾,在邏輯上合情合理,在證據鏈上也毫無破綻。可是,我還是無法信服。這個世界上,真相只有一個,這就是我的感受。」

「你還在懷疑什麼?」

「很難用一句話概括,硬要說的話,我覺得我們陷在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局面里。」

看到陸凡一向來沉著冷靜的臉上隱約帶著某種煩躁,歐陽嘉皺眉:「你又在鑽牛角尖了,聽著,設局的人已經死了。難道,你認為馬所長在撒謊?你覺得他不是兇手?這世上有哪一個人會心甘情願替人頂下殺人之罪呢?」

陸凡一像發現什麼似地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怎麼了?」歐陽嘉警覺地問。

「沒事!」陸凡一起身,背對著歐陽嘉,「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一個人究竟能為另一個人偽裝到什麼地步呢?故布疑陣,設下障眼法,這個小小的墳嶺村到底還有多少謎團沒有解開?」

「沒有人故布疑陣,沒有人,這個案子已經結了,除非你找到新的證據,否則,馬所長就是殺人兇手。」

陸凡一不說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寧願選擇死。」

他的樣子怎麼看都讓歐陽嘉覺得不對勁,語氣也變得有些不耐煩:「案子已經結了,別再疑神疑鬼了。」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真希望是我想多了。」他舒了一口氣,看起來精疲力竭,「你先回去吧,我有點累了。」

歐陽嘉離開後,沒過幾分鐘,他的手機突然響起。

「喂?」他接通。

「是我,田恕恕。」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你現在能過來一下嗎?我在醫院。」

「出什麼事了嗎?」

「不是,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有事不能在電話里說嗎?」

「不能。」田恕恕語氣堅決,「是關於馬文的。」

「什麼?」陸凡一猛地直起上身,「好,我馬上過來。」

墳嶺醫院護士值班室,田恕恕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的陸凡一,視線卻早已穿透他的身體,飄向遠方的某處。

「我第一次見到馬文,是在1994年,那時候,我正好十二歲。那一年,舅舅去世了,我被舅媽從家裡趕了出來,無處可去,只好孤身一人回到墳嶺村。」她以溫柔清澈的聲音開始敘述,「我習慣了,反正被人欺負已經不是第一次。」

「你說的被人欺負是……」

「以前,村裡的孩子找到機會就會抓著頭髮打我,叫我野種,說我是個不祥的女人。」田恕恕試著放鬆表情,「搬到這裡後,我以為會好過一點,可實際上,情況並沒有什麼改變。」

隨著田恕恕的講述,陸凡一的眼前彷彿出現了十八年前的墳嶺村,那時候的田恕恕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

「喂,野種,滾開,晃來晃去的幹什麼?」一群挑釁的男生在放學路上用石頭砸她。

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將所有情緒逼入水汪汪的大眼睛,低著頭,走自己的路。

「看什麼看,真是的。」那些男孩子把她推在地上,抓住她的頭髮,「我們說錯什麼了嗎?你本來就是個不祥的女人,沒有爹媽的野種,也不知道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就是!你們瞧瞧她那張臉,長得就像靠屁眼吃飯的!」

「哈哈哈……」男孩子們誇張地大笑起來。

她不敢反抗,任由他們抓著頭髮,低聲抽泣。

「喂,臭小子,住手。」一個少年扔了自行車,衝上去,「又在欺負人。」

幾個人像鬥雞一樣噼里啪啦地打在一起。這樣的打架一點也不壯烈,勝負毫無懸念。

「馬文,你鬧什麼鬧?要不是看在你父親是派出所所長的份上,打不死你。」那群人在少年身上啐了一口,最後罵罵咧咧地離開。

「你沒事吧?」田恕恕連忙跑過去扶他,卻被馬文一把甩開。

「怪不得大家都叫你禍害,你果然是個不祥的女人。」馬文的嘴角被打破,疼得直吸氣,撿起書包扔在車籃里,推起自行車,騎上就走。

瓢潑大雨隨即落下來,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凄風苦雨中。田恕恕沿著泥濘的小路往前走了一會兒,發現一個人推著自行車站在路中間,整個人淋得像落湯雞。走近一看,竟然是馬文。

「喂,快點上來。」他看起來像是在跟自己慪氣。

「你?」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喂,你是木頭嗎?還愣著幹什麼,快點上來啊。」

剎那間,彷彿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她低頭的瞬間,眼淚湧出來,輕聲說:「謝謝你。」

「你別想多了,只是順路而已。」他不以為然地一撇嘴,小聲咕噥:「蠢得像根木頭。」

自行車在雨中艱難前行,雨越下越大,四周白茫茫一片,兩人只好停下來,站在屋檐下避雨。

「雨不知道要下多久。」百無聊賴之際,她伸手去接從屋檐落下的雨水。

「應該很快就會停的。」馬文站在她旁邊,也伸手去接雨水,「很好玩呀!」

天漸漸地黑下來,茫茫雨霧中,突然出現一個手持雨傘的身影,越來越近,馬文欣喜地叫起來:「哥,我在這裡。」

來的人正是馬亮,他走到屋檐下,收起傘,露出一張溫文爾雅的屬於少年的俊臉,襯衣長褲包裹著他英挺修長的身軀,烏黑濃密的頭髮濕漉漉的。看到馬文身邊的少女,他愣了一下,很快就收回視線,把另一把黑色的長柄傘遞給馬文,皺了一下眉:「你的臉怎麼回事?」

「騎車摔了一跤,沒事。」馬文摸了摸腫起的臉頰,不以為然地笑起來。

「走吧!」馬亮簡潔明了地說。

「哥。」馬文努努嘴,小聲示意旁邊的女孩子沒帶傘。

「你們走吧,不用在意我。」田恕恕連連擺手,尷尬極了,「雨一會兒就停了。」

馬亮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烏沉沉的天空,聲音清冷:「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送你回去。」

「那我走了。」馬文挺直腰桿,微微挺起胸膛,一手撐著傘,熟練地騎上自行車,回頭看了田恕恕一眼,笑著說,「喂,木頭,你要心存感激哦,我哥他是座大冰山,平時不輕易幫人的。」車子在泥濘中一晃,他「啊」地大叫了一聲。

「小心點。」馬亮在後面不放心地叮囑。等自行車消失在白茫茫的雨霧中,他撐開傘,說:「走吧!」他沉沉的目光無法令人聯想到內心任何的情緒。

兩人走進鋪天蓋地的雨幕中。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黑色的雨傘遮住兩人的身影。

時光的影子一點一點地在這座小山村滑過,也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田恕恕和馬文成了戀人,這是瞞著所有人的秘密往來,他們連馬文的父親馬所長都瞞著,一直小心巧妙地保持著戀人關係。

而對於馬亮,兩人一直保持普通朋友關係,直到後來,兩人都進了墳嶺醫院,一個成為主治醫生,一個成為護士,這才在朋友的身份上又加上了一層同事關係。

田恕恕站在窗邊,眼神定定地凝視窗外,講述這段往事,讓她神色中露出一抹遺憾和孤獨的氣息。她一直對馬文的失蹤無法釋懷。

陸凡一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勁。田恕恕大半夜找他過來談馬文的事,應該不僅僅是想找人傾訴那麼簡單。他現在只想儘快弄清楚,她找他過來的用意。

「馬所長為什麼一直想把你趕出村子?」他突然發問。

聽陸凡一這麼問,田恕恕苦澀一笑:「不僅是他,全村的人都覺得我是個不祥的女人,因為我父母、爺爺都死於三十年前的那場瘟疫,我奶奶詛咒全村的村民死無全屍,至今還被關在拘留室。我出生在瘟疫中,出生的時候身上很可能就攜帶瘟疫病毒。」

馬所長擔心的果然是這個,陸凡一心想,怪不得他千方百計想阻止自己的兩個兒子和田恕恕接觸,並且想盡辦法要把她趕出村子。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呢?」陸凡一還是決定問出口。

田恕恕用力吸了一口氣:「不說我心裡不好受。畢竟馬所長的死,我也有責任,如果我聽他的話,早點離開墳嶺和馬文斷絕關係,也許他就不會做出這麼多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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