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終章 仁者天下

當然都進來是不可能的,官家的寢宮又不是菜市場……

經過一番緊急磋商,最後由文彥博、趙宗實、曹佾、唐介、馮京、司馬光六人為代表,進去探視趙禎。

這其中,文彥博和趙宗實自然沒什麼好說的。曹佾是曹皇后的弟弟,沒有娘家人到場,皇后如何安心?馮京是翰林學士,待會有何召旨需他擬寫;司馬光是修起居注的,要負責做實事記錄,而唐介作為大宋的良心,減負監督之責。

如此組合也算是面面兼顧,足以讓人信服了。

在宦官的引導下,六人進入福寧殿,然後被帶到官家的內寢。

雖然他們都來過福寧殿,但進官家睡覺的地方,還是頭一次。在此之前,他們大都曾幻想過,天下共主、至尊皇帝的龍床,該是何等的金碧輝煌,肯定閃瞎一雙雙狗眼。

然而他們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驚呆了,這難道就是天下共主的房間?

只見宮室之中,絕少金玉,幄簾之內,僅鋪著顏色暗淡的素色被褥,看上去己經很久沒有替換了……在民風奢侈的大宋朝,這也就是一般小吏的水平。若非官家靜靜躺在那裡,眾位大人絕對以為自己進錯房間了。

那一刻,他們竟忘記了自己進來的目的,滿心的機謀算計,變成了震驚、震撼、震動……

他們分明看到官家微笑站在眼前,像往常那樣平淡地說道:「寡人居宮中,自奉止如此爾。此亦生民之膏血,可輕費哉?」

大宋官家趙禎,幾十年來如一日,從來都是這樣的自虐……

當年,他還年輕時,有一天早晨醒來,對身邊的內侍苦笑道:「昨天夜裡寡人失眠了,肚子餓得咕咕叫,真想來一碗燒羊肉阿……」

內侍一聽,忍不住要笑了,「這還不簡單?大官說一聲就有,怎麼不說呢?」

趙禎聞言嘆了聲氣,摸摸自己扁扁的肚皮道,「聽說禁中一旦有什麼索取,外面的就會當成每日制度,我害怕如今一時興起,以後他們就每夜都要殺羊,這樣又浪費錢,又多殺生,所以我只好忍了。」

又是當年,他在御花園中散步。走著走著,他頻頻回頭望,結果身後的侍從們都不能領會他的意思,啥表示也沒有。

等趙禎回到宮中,才急乎乎的對嬪妃道:「渴死我了,快給我倒水喝!」

嬪妃笑著端上水,見官家一陣牛飲,忍不住問道:「大官怎麼不在外面要點水喝,居然渴到這個地步了?」

趙禎苦笑道:「我看了他們幾次,他們都沒有端水來,如果這時再向他們索取的話,就會有人被管事的怪罪了,所以我又只好忍了。」

再有一次,他在吃飯時,見有一道從海邊運來的貝。他不禁好奇道:「這東西得多少錢啊?」

內侍回答說:「每枚一千錢,一獻有二十八枚。」

趙禎一聽便擱下筷子,很不高興道:「我常常讓你們要戒奢侈靡華之風,如今我動動筷子就沒了整整二十八千錢,我實在吃不下去。」最終也沒有碰一下那些貝,儘管他從小就愛吃海鮮……

其實這一千錢里,起碼有九百錢進了下面人的腰包,宮裡採購向來如此。但皇帝不吃,以後就沒有由頭髮財了,內侍們事後不禁抱怨說,大戶人家尚且不算吃穿用度,何況皇宮?咱們這位大官,實在是太摳門了。

然而趙禎親政三十年,天下凡有水旱蝗災處,必定蠲免錢糧,累積下來,免徵百姓幾十億貫。若朝廷無力賑濟,他還常常開內帑撫恤子民,一次就是幾十萬貫……

都說文景、開皇、貞觀乃至咸平之治,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趙禎沒有能力去削減三冗,給繼承者留下揮霍不盡的錢糧,但他寧肯苦了自己,也從不加重百姓的負擔。他治下的億萬子民更可以驕傲的說,我們才是數千年來,生活的最幸福的中國人!

他就這樣克制自己走完一輩子,這一生沒有光輝業績,沒有豪氣干雲,沒有痛快淋漓,他只留下了一個富裕繁華的大宋朝,並讓他的子民們,成為了這些財富的主人!

在中華幾千年來的幾百個冷酷無情、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的皇帝同行中,他是一個異數。儘管最處險惡詭詐的環境四十年,也沒法改變他善良寬厚的性格……

他那雙眼睛一直到老都至清至純,始終充滿了和善地注視著他的子民……

直到此刻,大臣們才意識到,他們失去了自己的皇帝,且永遠不會再有這樣一位仁君,關愛、信任、包容、乃至放縱著他們……

我終於失去了你,才意識你是最珍貴……

文彥博、曹佾、唐介、馮京、司馬光以頭觸地、嚎啕大哭,如喪考妣。趙宗實也只好跟著大哭起來,起先還是假裝的,但很快便哭得比誰都厲害,不過他是為自己的命運而哭,因為他愈發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命運,已經不可遏制的滑向無邊的深淵!

※※※※

大臣們嚎啕過了,在宮人們的服侍下,除了吉服,換上青衣角帶。那王老太監也換穿一身孝服,對幾位正在抹淚的大臣道:「皇后悲傷過度病倒了,現正在隔間御書房歇著,請國舅爺先過去覲見。」

曹國舅看看眾人,見他們都沒有異議,便點點頭,跟他轉到隔間御書房。便見姐姐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正兩眼發直地望著藻井。

「娘娘。」曹國舅心中暗嘆,躬身行禮道。

好一會兒,曹皇后才回過神來,看看弟弟道:「過來坐。」

曹佾便在床榻邊的錦墩上坐下,姐弟倆相對無言,片刻,曹皇后一把抓住弟弟的手,竟惶然道:「今將奈何?」現在該怎麼辦?

曹佾勉強微笑道:「這話該我問娘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皇后先是沉默,但意識到這時候只有跟弟弟和盤托出,他才能幫自己出主意,便低聲道:「官家在我那裡吃了湯,回來就舊病複發,太醫搶救了一夜,今早晨還是賓天了……」

「啊……」曹佾設想了千般可能,卻沒想到是自己姐姐害死皇帝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皇后自然看出他的心思,忙分辯道:「這世上誰會謀害官家,我也不會的!」

「那難道是意外?」曹佾問到。

「……」曹皇后搖搖頭,緊咬著嘴唇道:「怕是這湯沒問題,只有官家喝了才有問題。」說著便將高滔滔如何向自己,反覆吹噓這湯的妙處,說皇帝喝了必可病情好轉、延年益壽,自己才著了迷似的湊齊了千年王八和千年靈芝,熬了這鍋千年靈芝長壽湯!結果官家吃了便……

「是了。」曹佾聞言嘆氣道:「這是一場精心謀劃的陰謀,娘娘被他們利用了。」說著便將宮外,昨夜今晨發生的事情,講給姐姐聽。

「什麼?」曹皇后聞言大驚失色道:「韓相公冒傳聖旨,已經失陷在白虎堂了?」

「嗯。」曹佾點點頭,小聲道:「這消息還沒人知道,是陳仲方看在雲熙的份上,才在方才知會我的。」

「狄青好大的膽子……」曹皇后身為將門虎女,縱使站在對立面上,也不得不讚歎一聲。狄元帥實在是給天下武人,狠狠出了口惡氣。

「狄青可沒那麼大的膽子。」曹佾壓低聲音道:「只怕他事先得了官家密詔,才敢明目張胆的清洗殿前司!」

「你是說官家。」曹皇后悚然道:「早有安排?」

「官家身體早就不好,他想讓晉王接位的心思已是眾所周知。但潞王一黨經營兩代,眼看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又豈能甘心?今年開春以來,接連發生了好幾樁惡性事件,你說他能不有所準備么?」曹佾壓低聲音道:「娘娘,官家雖然仁厚,但四十多年的皇帝,豈能沒有些對付宵小的手段?」

「……」曹皇后沉默了,過一會兒了才幽幽道:「想不到我弟弟,竟然成了晉王的說客。」

「我不是說客,我是為了姐姐,也為了曹家!」曹佾心說這不廢話么,你知道我兒子和陳恪好成什麼樣了?那是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的。我放著腳下這條陽關道不走,跟你一起過獨木橋?還是架在萬丈懸崖上那種。

他一臉誠懇道:「娘娘明鑒,官家宮車晏駕,晉王繼承大統,已是大勢所趨不可阻擋。你身為母后,正應當匡扶社稷,按照官家的遺願,扶助晉王登極!你則為聖母太后,仙福永享,切不可再做他想!」

「……」曹皇后又沉默了良久,再次一嘆道:「老身只怕晉王登極後,會問罪於我。」

「這乾娘娘何事?」曹佾搖頭道:「官家是有老病根的,誰知道啥時候複發?娘娘愛心拳拳,為官家素手調羹,何錯之有?」

「這種事,全看他追不追究。」曹皇后低聲道:「要是揭過不提,自然無事,可非要抓住不放,老身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怎麼可能抓住不放,你是他的母后啊!尋常百姓還講個『母子相隱』呢,何況是表率萬民的天家。」曹佾搖頭安慰道:「娘娘只要把接下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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