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六百零七章 白虎堂(中+下)

白虎節堂外火把照天、一叢叢刀槍林立,閃著令人膽寒的光。

層層衛士把守下的節堂中,韓琦立在正位上,從袖中掏出一份黃皮詔書,目光冷峻的掃一圈殿中眾將士,方用他那嘶啞而威嚴的嗓音,沉聲讀道:

「上諭,著狄青為三司都部署,節制三司禁軍,加侍中銜,封成國公。其所遺殿前司都指揮使一缺暫由狄詠署領,皇城司都指揮使一缺暫由皇城司都虞候慕容惟素署領,欽此!」

「臣狄青接旨……」狄青乖乖上前,雙手接過旨意。

廳中眾將聽到這道旨意,不禁面面相覷。倒也沒什麼激烈的反應,反而開始搜腸刮肚,準備待會兒恭喜元帥高升了。

見狄青和眾將都很順從,韓相公心下徹底安定,最後一絲擔憂也消失了……

韓相公的手腕,自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他宣布的這道旨意,狄青無論如何沒有不接受的道理。加官進爵之外,三司都部署更是達到了武人的頂點,那是三軍總司令啊!天下禁軍皆歸他統帥。

而且他的兒子也陞官了,以三十齣頭的年紀,當上了殿帥,父子滿門,皆位高權重,天下無兩!

他似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除了要把皇城司都指揮使讓副手署理,但也依然受他所轄。

在韓琦看來,這已經夠抬舉狄青的了!應該不會引起他的反彈……

只要狄青一接受這個任命,那麼他的老部下慕容惟素便可以接掌皇城司,你說慕容到時候是會聽狄元帥這個總司令的,還是聽他韓相公的?

只要接掌了皇城,確立了趙宗實繼承大位,軍隊還是聽樞密院的,在文官手裡,狄青這個三軍總司令,只能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退一萬步講,就算狄青突然開竅,明白其中的關節,諒他也不敢亂來。不然自己當場就以「抗旨」之罪,將他拿下!就不信那些武將也敢亂來!

別忘了,這是大宋朝,這是武官如奴如婢的時代,這些武夫早就被打斷了脊樑,抽掉了膽汁,只是一群任由文官揉捏的奴才!

就算他們突然發瘋,韓相公也是不怕的,這滿堂中有一半是自己的部下,自己身邊還有個絕頂高手扮作隨從,足以應付最惡劣的變化。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韓相公是不容自己有失的……

※※※※

啪地一聲,燈花爆響。讓韓相公從一切盡在掌握的良好感覺中驚醒,便見狄青依然站在那裡,雙手捧著詔書,一臉的發獃狀。

「怎麼了?」韓琦剛放妥的心,又咯噔一下,話說人上了年紀,真不該干這種太刺激的營生。光心跳過速就能要老命。

「公相!」狄青就差把那詔書橫過來豎過去端詳了,「這詔書怎的不是皇上親筆所書?」

「呵呵,漢臣,不經鳳閣鸞台何名為詔?」韓琦心中鄙夷道,武人就是武人,連這都不懂。面上和善地解釋道:「除了中旨之外,都是兩制照聖意寫了,然後交政事堂頒行的。」說著淡淡笑道:「別的不認識,上面的皇帝印璽你該認識吧,這總做不了假吧?」

「下官豈敢懷疑老公相。」狄青還是那個逆來順受的樣子,露出為難的表情道:「只是這道詔書,和下官接到的一道好生矛盾……」

「什麼?」韓琦渾身毛孔都炸開了,失聲道:「你什麼時候接到過旨意?政事堂怎麼不知道?!」

「呵呵。」狄青的語氣像極了韓琦道:「相公也說了,敕令之外還有中旨。乃官家親筆所擬,不經中書門下,直接下到下官手裡的。」說著竟從懷裡摸出一卷黃綾,展開來。

眾目睽睽之下,狄元帥的表情、神態、氣勢,完全變了!

之前還被韓琦的氣場籠罩白虎節堂,一下子便平分秋色。只見狄青展開黃綾,雙目凌厲的掃過眾將道:「我有官家密旨,諸位靜聽!」

將軍們已經被徹底弄糊塗了,只好再次躬身垂首,洗耳恭聽。

韓琦心下驚駭,張了張嘴,卻只能先讓狄青念完了再說。便聽他聲如雷鳴道:

「特命平章政事狄青,兼掌皇城司、殿前司之職,非朕親筆、面諭,蓋不奉詔!」

這道密旨如一聲驚雷,震得滿堂將領魂不附體,顯然,韓相公和狄元帥,必有一個說謊!

無論是誰,這事兒都大條了……

韓琦更是肝膽欲裂,他萬萬想不到,向來恪守祖宗制衡之道的官家趙禎,竟然冒此大不韙,將皇城內外,將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繫於此人之身!

官家最最信任的,竟然不是與他共治天下的文官,而是大宋朝素來嚴加防範的武將!

殊不知,是不識好歹的文官們,蹬鼻子上臉,傷盡了官家那顆仁慈的心,才讓他明白一個道理——世上沒有絕對可靠的制度,卻有絕對可靠的人。當制度無法保證自己的安全時,他毅然選擇了把祖宗法度拋到一邊,相信狄青個人的忠誠!

現在,就是考驗這份信任的時候了,趙禎是將輸光了一切,還是贏下這最後一場,全看狄青的表現!

※※※※

白虎堂中,氣氛緊張到令人窒息。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狄青在宣讀了聖旨後,卻突然痿下來,一臉苦惱的對韓琦道:「這份中旨,是官家在任命下官的同時,秘密授予我的。今日老公相卻又宣布這樣一份旨意,這不前後矛盾了么?實在讓人想不通……」說著把兩份聖旨遞給階下的將領道:「大夥都看看……」

韓琦驚疑不定,不知道狄青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難道這傢伙真是鼻涕蟲轉世,手裡有密旨都硬不起來,還是他知道胳膊拗不過大腿,又不想事後落罵名?

心念電轉,韓相公已經有了定計——必須當機立斷,鎮住全場再說。便沉聲道:「沒什麼好奇怪的,兩份旨意都是真的。之所以沒有親筆聖旨……」頓一下,見所有人都望向自己,他才解釋道:「因為官家舊疾複發,已經不能起身,更無法寫字。老夫所傳這道旨意,也是官家在昏迷前口授的!」

「原來如此。」慕容惟素等韓相舊部,已經察覺到什麼,忙不迭的附和起來。

「這就更奇怪了……」狄青卻眉頭緊皺道:「今夜宮裡傳出皇后懿旨,沒有她的命令,各門不得擅開。」說著問自己的傳令官道:「各處宮門可曾打開?」

「沒有!」傳令官大聲道。

「可物品從門縫傳出?」狄青問。

「也沒有!」傳令官答。

狄青便望向韓琦道:「那可真是奇怪了。下官斗膽問一句,相公的詔書是哪裡來的?」

韓琦的一張老臉,騰地變得鐵青。他就是傻子,也知道狄青要跟自己對著幹了!登時嘶聲冷笑道:「呵呵,本相有必要向你解釋么?」

狄青想一想,抬起頭來,目光迎上韓琦道:「有!」

「大膽!」韓相公怒聲道:「狄漢臣,本相乃大宋宰相,國君病危,便是攝政!你個區區武夫,竟敢抗旨不遵,圖謀不軌,你想要造反么?」

面對著韓相公的怒火,狄漢臣過往九十九次,都會馬上伏低做小。但這一次,卻是例外!

只見狄青長身而立,向前一步,魁梧的身軀籠罩著韓琦,一雙虎目冷冷掃著他道:「少廢話,說,那道詔書是哪裡來的?!」

聽到「少廢話」三個字,韓琦不啻於被抽了重重三計耳光,怒不可遏道:「反了反了,給我拿下!」

話音一落,他身邊的長隨便如脫兔般躥出,一柄短劍刺向狄青小腹。

「來得好!」卻忘了,狄元帥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面涅將軍。雖然這些年不再上陣,但那身手功夫卻愈加老辣。只見他一抄手,背上玄色的披風,便朝那刺客罩去。

那長隨身手極高,也不變招,反而加勁迎了上去。整個人像一桿標槍,以短劍為槍頭,朝狄青狠狠刺去。

按他的想法,那披風當如破帛一般被刺穿,根本無法阻滯自己。

誰知事與願違,自己鋒利絕倫的劍尖,竟沒有刺穿披風,反而將他整個人都裹在裡頭。

這天外飛仙的一招,仍去勢不減,須臾撲到狄青身前。只是外頭裹了個披風。

狄青側身一讓,一肘擊出,正中那人背部,同時一膝頂起,正中他的腹部,只聽一聲慘叫,高手便如麻袋般跌落地上,只是外頭裹了個披風,也不知是死是活。

韓相公也身手不錯,已經趁這空閃到慕容惟素身後,見自己的高手如此不濟事,忙大聲道:「眾將聽令,狄青造反敗露,逞凶拘捕。凡緝兇者官升三級,將其拿下者為殿帥,附逆者格殺勿論!」

狄青站在那裡,冷冷聽他把話說完,才抽出腰間的秋水雁翎刀,在燈光下一揮,寒光閃閃、威風凜凜。沉聲問向眾將道:「信我,還是信他!」

這下是要站隊了,韓琦的老部下們,已經悄沒聲地站在他身邊。儘管因為這裡是白虎節堂,除了狄青之外,眾人都沒帶趁手的兵器,但還是不少人解下鐵腰帶,從靴筒里抽出匕首……

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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