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巴茲萊耶夫公主

在這個有五百個房間、下午和晚上總是熙熙攘攘的大旅館中,馬爾戈·阿維斯多這種平凡的男人是不會引起像亞歷山大公主這樣一個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女人注意的。

這使他能夠對公主進行監視。頭四天她沒離開旅館,沒有人來訪,也沒有來信。如果她同外面聯繫,只能是通過房間的電話,就像維克多同他的朋友拉爾莫那聯繫那樣。

對他來講,最難熬的是晚飯時間。他避免接觸到她的眼光,但又要一刻不停地注意著她。她吸引著他的心。可以說在他紳士的外表下,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個刑警處警探所不該有的激動和對女人的欣賞心態。他不願承認這樣一位夫人會是一個冒險家的獵物,暗自抱怨道:「不,這不可能,以她的品味,不會是羅平這樣一個可憐蟲的情婦。」

難道她就是「陋屋」的竊賊和沃吉拉爾街的兇手?一個有許多財產、長著一雙修長白皙的貴族之手、指上鑽戒閃閃發光的女人,會為九十萬法朗而去殺人嗎?

第四天晚上,當她在大廳一個角落中吸完煙要重新上樓時,維克多事先在電梯中坐下,一看到她進來,便站起來,躬身致意。然後就不再看她了。

第五天晚上同樣如此,就像偶然發生的一樣。事情是這樣自然,即使兩人碰面二十次,也還是彼此隨意而冷漠地打打招呼。她總是站在電梯服務生身邊,面朝外。維克多在她身後。

第六天晚上,兩人沒有「偶然」地碰面。

第七天晚上,電梯柵欄將要關上的時候,維克多來了,在裡面老位置坐了下來。

到了四樓,巴茲萊耶夫公主走出電梯,向右朝自己房間走去。維克多的房間也在同一個方向,但要遠些。他走在她後面。

她在只有他們兩人的過道中還沒走上十步,便突然用手摸摸腦後,一下停住不走了。

維克多過來了,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顫抖的聲音講:「先生,有人偷了我的綠寶石髮夾,剛才還插在頭上,是在電梯內丟的,我肯定——」

他嚇了一跳,她的語氣有點挑釁味。

「對不起,夫人——」

他們對視了片刻。她控制住了自己。

「我去找。」她說著往回走,「——也許髮夾掉了。」

維克多卻拉住她:「對不起,夫人,在您去找之前應該弄清楚一點:您感覺到有人碰您的頭髮了嗎?」

「是的,當時我沒在意,但過後——」

「因此這隻能是我,或者是電梯服務生。」

「噢!不,服務生不可能——」

「那就是我了?」

她沉默了。兩人又互相對視、互相觀察著。

她喃喃地說:「肯定是我搞錯了,先生,這枚髮夾我沒戴在頭上,我在梳妝台上會找到它的。」

他攔住她:「夫人,等我們分手就已經晚了。您會對我存有一種懷疑。這種懷疑,我無法容忍。我要求我們一起到下面旅館辦公室去替您報失——即使是針對我的。」

她想了一下,然後肯定地說:「不,先生,這沒有用。您也住在旅館裡?」

「三四五號房間。馬爾戈·阿維斯多先生。」

她重複著這個名字走開了。

維克多回到房間。他的朋友拉爾莫那正等著他。

「怎麼樣?」

「成了,」維克多說,「可她幾乎馬上發覺了,結果我們立刻就發生了交涉。」

「然後呢?」

「她讓步了。」

「讓步了?」

「是的。她不敢將自己的懷疑堅持到底。」

他從口袋裡拿出那枚髮夾,放到抽屜里。

「這正是我所期望的。」

「你所期望的?」

「可不!」維克多大聲說,「你還沒明白我的計畫?」

「當然沒有——」

「它再簡單不過了。引起這位公主的注意,激起她的好奇心,進入她的生活,使她完全相信我,然後通過她,接近羅平。」

「這得花很長時間。」

「所以我才急於下手。但這當然需要謹慎和巧計。不過這活兒太讓人著迷了!想到去包圍羅平,逐漸溜到他身邊,成為他的同夥和左右臂,然後當他伸手去拿他所要找的一千萬時,我就在那兒,警察維克多——這太讓我激動了!這還不算,還不算,她長得又是那樣美,這位該詛咒的公交車!」

「怎麼,維克多,你還看重這些無聊的東西?」

「不,這已是過去了。但我的眼光還是看得很準的。」

他接著說:「一旦她作出我所預料的反應,我就把髮夾還給她。時間不會很長。」

電話響了,他拿起話筒:「喂——是的,是我,夫人。髮夾?找到了——啊!那好,我很高興——請接受我的敬意,夫人。」

他掛上電話,笑了起來:「她在梳妝台上找到了我抽屜中的髮夾,拉爾莫那。這就是說,她肯定不敢去報失,把事情鬧大。」

「可她明明知道首飾是丟了?」

「當然。」

「並且她認為是被人偷去了?」

「不錯。」

「被你偷的?」

「是的。」

「因此她認為你是賊?」

「嗯。」

「你在做一個危險的遊戲,維克多——」

「相反!我越是覺得她美,就越恨羅平這混蛋。這可憐蟲艷福倒不淺!」

以後的兩天,維克多沒再看到亞歷山大·巴茲萊耶夫。他打聽了一下,知道她一直待在房間里。

第二天晚上,她來餐廳吃晚飯了。維克多的餐桌離她的很近。

他沒有看她。但她不可能看不到他平靜而專心致志地品嘗葡萄酒的側影。

飯後,兩人都去大廳抽煙,彼此仍像陌生人。維克多窺察著每一個經過那裡的男人,試圖從他們的外表舉止中找出那個風度翩翩、頤指氣使的亞森·羅平來。但沒有一個人符合他迫切尋找的目標。

第二天,一樣的計畫和安排。

而第三天,當她下樓吃晚飯時,他們在電梯里相遇了。

兩人互相都沒有表示。可能每個人都以為對方沒有看到自己。

「可是,公主,」維克多心裡說,「我在你眼中是個小偷!你在我眼中是一個知道自己被盜、知道是我乾的而認為不聲張為好的女人,你接受了這一點。貴婦人的無所謂嗎?管它是什麼原因。第一步已走成了,下一步呢?」

又過了兩天。旅館裡發生了一件沒有維克多參與、卻有利於他計畫的事情。這天早上,一位在這家旅館下榻的美國婦女丟了一隻裝滿金銀首飾的盒子。

晚報的號外報導了該事件,事件的經過表明案犯的手法十分高明,並且作案時異常冷靜。

公主每天晚上都能在餐桌上拿到晚報的號外,隨意地瀏覽。這次她看了一下頭版,便馬上本能地向維克多那邊望了一眼,似乎自言自語道:「小偷就是他。」

維克多一直注意著她,他向她稍微弓身致意,但接著轉過身,沒有去看她是否對此作了反應。她又接著讀報,讀得更詳細。

「現在我已被納入,」他想,「已被納入出沒於豪華旅館作案的江洋大盜的行列。如果她就是我要找的女人,對此我並不懷疑,那麼我就該引起她的敬佩。我真有膽識!真可謂從容不迫!別人作案以後會馬上逃走、躲藏起來,而我卻一動不動。」

兩人的接近已不可避免。維克多竭力創造機會:他走在年輕女人前面,在大廳里緊挨她平時座位的一張長沙發上坐了下來。

她來了,猶豫了一下,也在那張沙發上坐下。

過了大約三分鐘,她像那天晚上一樣將手伸向腦後,從頭髮上取下一枚髮夾,遞給他看:「先生您看,我找到它了。」

「真奇怪!」維克多從口袋裡掏出他偷的那枚,說,「我也找到它了。」

她愣住了。她沒料到這樣的回答,這是坦白。她肯定產生了那種平時控制著一切、卻突然碰到一個敢於應戰的對手時所有的羞辱感——

「總之,夫人,」他說,「您有一對。如果這兩枚髮夾都不在您手中,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確實很遺憾。」她在煙灰缸里掐滅香煙,起身結束了這次談話。

可第二天她又來老地方找到維克多。她雙臂和肩膀袒露,神態不那麼矜持了。她直截了當地和維克多講話,語音純正,只稍微帶點外國腔:「在您眼中我大概顯得很奇怪、很複雜,是吧?」

「既不奇怪也不複雜,夫人,」他微笑著答道,「您是俄國人,這是別人告訴我的,是一位公主。在我們這個時代,一位俄國公主是一種很難達到自我平衡的社會動物。」

「生活對我、對我的家庭太殘酷了!尤其想到從前我們是那麼幸福。我愛每一個人,大家也都愛我——一個無憂無慮、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對一切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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