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玻璃水瓶

四天以後,霍賴絲·丹尼爾在巴黎住了下來,她和普林斯·雷萊恩約好了在樹林里見面。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他們在一家高級飯店的平台上找了兩個靠邊的座位坐下。

霍賴絲感到十分高興,興緻勃勃地開著玩笑,渾身上下充滿了誘人的魅力。雷萊恩擔心自己說的話會使她吃驚,所以盡量避免提到他倆已經進入了契約里規定的角色。霍賴絲把自己怎麼離開拉瑪麗澤城堡,又怎麼沒聽羅西尼的話,統統告訴了他。

「我已經,」雷萊恩說,「我已經聽見他說的話了。」

「哦?」

「是呀,今天早晨,他向我提出了挑戰,我們進行了一場決鬥,直到羅西尼的肩膀擦傷了一塊,那場決鬥才算結束。咱們談點兒別的吧。」

他倆沒有再往下說羅西尼的事兒。接著,雷萊恩馬上就對霍賴絲詳細述說了他正在考慮而且曾經提到過的兩次冒險行動的計畫。他說話的時候並不是懷著滿腔熱忱,讓她一起來分享。

「最夠刺激的冒險行動,」他鄭重其事地說,「是我們事先無法預測的;它的出現也是料想不到、不經宣布的。一個人要搭救初學者的時候,他不會意識到一次冒險行動的機會就在身邊,也不會意識到要花費精力的事情近在眼前。我們可以很快抓住這種機會。往往一瞬間的遲疑也許就意味著我們行動得太晚了。我們就像一隻警犭,在區別從它身邊走過的有其它警人的氣味一樣,已經受到了一種特殊感覺的警告。」

平台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他們的身邊已經坐滿了人。在緊挨他們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一個年輕人,他正在讀一份報紙。他們能看見他卑微的側影和滿臉又長又黑的鬍子。在他們身後,從飯店一扇打開的窗戶里,隱隱約約傳來管弦樂隊奏出的音樂旋律,在其中的一個房間里,有幾對伴侶正在跳舞。

就在雷萊恩心曠神怡,沉浸在優美的弦律中的時候,那個留著長鬍子的年輕人聲音沉悶地大喊了一聲,那聲音令人窒息,他叫了其中的一個侍者:「我還欠你什麼?沒有零錢?哎呀,老天爺,快點兒!」

雷萊恩毫不躊躇地拿起那張報紙,把那一頁迅速地掃視了一遍;他屏住呼吸,讀了下面一段:「為雅克凱斯·奧布里厄茲一案辯護的律師杜爾丹斯先生,在愛麗舍宮受到接見。我們已經接到通知,共和國總統已經拒絕對定了死罪的人暫緩執行死刑,死刑執行時間定在明天早晨。」

年輕人穿過平台,到了花園的入口處,在這裡他碰上了一位夫人和一位先生,他們就站在他的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那位先生說:「對不起,先生,我已經注意到你的情緒很激動,是為了雅克凱斯·奧布里厄茲的事兒,對嗎?」

「對呀,對呀,雅克凱斯·奧布里厄茲,」年輕人結結巴巴地說,「雅克凱斯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我正急著去看望他的妻子,她一定非常悲傷。」

「我能幫助你干點兒什麼嗎?我是普林斯·雷萊恩。如果我能和這位夫人一起去拜訪奧布里厄茲夫人,我們都會感到非常高興。我們會聽其支配,為她提供最好的服務。」

看來,年輕人並沒有明白他們的意思,因為他剛才讀到的那條消息已經使他心煩意亂了。他尷尬地介紹了一下自己:「我叫加斯東·迪特里爾。」

雷萊恩向在不遠的地方等著他的司機打了個招呼,就把加斯東·迪特里爾推進了汽車,並且問道:「什麼地址?奧布里厄茲夫人住在哪兒?」

「迪魯勒大街二十三號。」

雷萊恩把霍賴絲拉進汽車後,又把這個地址告訴司機。汽車剛一啟動,他們就試著向加斯東·迪特里爾提出問題:「關於這個案子的情況,我幾乎一點兒都不知道,」他說,「請簡略地把你知道的一些情況告訴我。雅克凱斯·奧布里厄茲殺死了他的一個近親,有這回事兒嗎?」

「他是無辜的,先生,」年輕人回答說。看起來他連最起碼的解釋都作不出來。

「他沒有罪,我敢發誓。二十年了,我和雅克凱斯一直是好朋友——他是無辜的——這件事真是太荒謬了。」

他什麼情況都沒有說出來,況且,汽車也只開出了很短一段路程。他們從薩布隆斯的波爾特街穿過去,就駛上了納伊利街,兩分鐘以後,他們在一條又長又窄的衚衕前停了下來,衚衕的兩邊是高牆,順著高牆往前走,他們來到了一間小平房門口。

加斯東·迪特里爾按響了門鈴:「夫人和她的母親在一起,她們都在客廳里呢。」開門的女僕說。

「我想進去見一見兩位夫人。」他一邊說,一邊就帶著雷萊恩和霍賴絲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大小適中、裝備漂亮別緻的房間。平時,這個房間肯定也用來作書房。

兩個女人坐在那兒,低聲啜泣著。其中一個年紀大一點的女人頭髮已經花白,她朝著加斯東·迪特里爾走了過來。加斯東把雷萊恩到這兒來的理由給她解釋了一遍,她馬上就哭了起來,而且一邊哭一邊不停地抽噎:「我女兒的丈夫是無辜的,先生。雅克凱斯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好人,一個好心腸的人!謀殺他的堂兄嗎?他還祭拜了他的堂兄呀!我敢肯定他不是罪犯,先生。是有人想給他栽贓,置他於死地。哎,先生,這件事會要我女兒的命!」

雷萊恩意識到,所有這些人在清白無辜的觀念下已經生活了好幾個月。他們相信一個清白無辜的人永遠都不會被執行死刑的,但是,死刑要執行的消息卻傳來了,這已經成了無法逃避的現實,他們幾乎快要被逼瘋了。

雷萊恩朝另一個可憐的人走了過去。他彎下了腰,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得出來,她還很年輕,長著淡黃色的漂亮頭髮。她絕望極了,悲傷地抽抽噎噎哭著。霍賴絲已經把一張椅子搬到了她的旁邊,溫柔地讓她把頭靠地自己的肩膀上。雷萊恩對她說:「夫人,我真不知道能為你們做點兒什麼,但是,我用我的名譽向你們擔保,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人對你們有用的話,那個人就是我。所以,我請你們回答我幾個問題,清楚地回答,以便扭轉這件事的局面,你們肯定希望我對雅克凱斯·奧布里厄茲這件事和你們有相同的見解。因為他是無辜的,難道不是嗎?」

「噢,先生,他的確是無辜的!」她放聲大哭起來。這個女人的全部精神都寄托在這幾句話里。

「雖然這件事你已經確信無疑了,但是你已經沒有辦法把這件有把握的事情告訴法庭。好了,現在你必須讓我來分擔這件事情。我不要你詳細地敘述情況,也不要你再經歷一次已經遭受過的可怕的盤問,只要你回答幾個問題就行了。這樣做你願意嗎?」

「我願意。」

雷萊恩對她的影響已經見效了。他只問了幾句話,就成功地讓她鎮靜了下來,她鼓起勇氣,滿懷希望地服從了。霍賴絲再一次感覺到,所有的男人都具有這種才幹、權威和說服別人的能力。

雷萊恩請這位母親和加斯東·迪特里爾完全安靜下來之後,就開始問了起來:「你丈夫是幹什麼的?」

「是保險經紀人。」

「他在生意上運氣怎麼樣?」

「到去年為止,一直都不錯。」

「這麼說,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出現過金融危機了?」

「是的。」

「這起謀殺案發生在什麼時候?」

「去年三月的一個星期天。」

「誰又是這起謀殺案的受害者呢?」

「吉洛姆先生,他家的一個遠房堂兄,住在蘇雷斯內斯。」

「總共被盜走了多少錢?」

「六萬法郎,這些錢是他的堂兄頭一天收到的,他準備用這筆錢來支付長期以來一直沒有還清的債務。」

「你的丈夫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他的堂兄星期天打電話和他聊了一會兒,把這件事告訴了他。雅克凱斯一直認為,他的堂兄不應該把這麼一大筆錢存放在家裡,而應該在第二天把錢存到銀行里。」

「這件事是早晨發生的嗎?」

「是在下午一點鐘。雅克凱斯原打算到吉洛姆那兒開著他的摩托車出去。可是他覺得太累了,就告訴吉洛姆他不願意出去了,所以,那天他在家裡待了整整一天。」

「家裡只有他自己嗎?」

「是的,兩個僕人都出去了,我和我的母親還有我的朋友迪特里爾一起到泰娜斯影院看電影去了。晚上,我們才知道吉洛姆先生已經被殺害了。第二天早晨,雅克凱斯就被逮捕了。」

「有什麼作為證據呢?」

這個可憐的人猶豫了一下回答說:「犯罪的證據是明擺著的,也是無法抗拒的。」接著,雷萊恩示意她繼續往下說,她沒有停頓,又繼續說了下去:「殺人犯騎著一輛摩托車往蘇雷斯內斯方向去了。在檢查摩托車留下來的痕迹後發現,那些車痕正是我丈夫的車子留下來的。他們還發現了一塊標有我丈夫名字起首字母的手絹;發現了他過去常用的那支左輪手槍。最後,我們的一個鄰居堅持說他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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