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塔頂上

霍賴絲·丹尼爾輕巧地把窗戶推開一條縫,低聲地說道:「你在這兒嗎,羅西尼?」

「我在這兒,」從這幢房子前邊的灌木叢里傳來了回答的聲音。

丹尼爾把身體探出窗外,只見一個肥胖臃腫的大漢正翹首凝視著她。這人生就一副紅臉膛,從面頰到下巴留著濃密的絡腮鬍子。雖然那鬍子看上去令人生厭,倒也梳理整齊。

「怎麼樣了?」他問道。

「咳,昨天晚上,我和叔叔嬸子大吵了一頓。我的律師起草的文件送交給他們,他們完全拒絕在上面簽字,就是說完全拒絕歸還,被他們霸佔的我從父母那兒繼承的巨額遺產。而且還拒絕歸還我丈夫揮霍掉的我的那部分財產。」

「可是,根據你結婚時財產設定的期限,你叔叔是應該負責的。」

「這都無關緊要。就讓他拒絕去吧。」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羅西尼問道。

「你還決心和我一起遠走高飛嗎?」她笑著問道。

「和過去比起來,現在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嚴格保持自尊自愛,是你的最終目的,請記住!」

「我一定會讓你滿意的。你知道,我愛你愛得都要發瘋了。」

「可不幸的是,我並不那麼瘋狂地愛你!」

「那麼,是什麼讓你選擇了我呢?」

「是機遇。我已經受夠了。我在百無聊賴的生活中一天天長大,我活得太疲倦了。所以,我準備去冒險——這是我的行李,接著!」

丹尼爾從窗口遞出去兩個又大又長、皮革和帆布做成的用具口袋,羅西尼伸出兩隻胳膊接住了口袋。

「木已成舟。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就不能再變了。」她放低聲音說道,「走吧,你開車,是不是在十字路口等我一下,我騎馬隨後就到。」

「真該死,你又不能和你的馬一起私奔!」

「這匹馬自己會回家。」丹尼爾說。

「好極了!」羅西尼接著說,「嗅,我只是順便問一下。」

「那是誰?」霍萊絲問道。

「是普林斯·雷萊恩,三天前他就一直待在這兒,看起來好像誰都不認識他吧?」

「他的情況,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叔叔在他朋友的射擊場上遇到了他,就把他請到這兒來了。」

「看來他給你留下的印象還真不淺呢。昨天你和他一起去騎馬,騎了很長時間。他這種男人,我不喜歡。」

「兩個小時後,在你的陪伴下,我就要離開這個家了。那件醜聞會讓他平靜了來——我們說話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丹尼爾在窗前站了好幾分鐘,目送著這個落入自己圈套的肥胖漢子離開這裡,消失在空無一人的林蔭路之後,她才關上了窗戶。

在外邊,在獵場里,獵人們吹響了起床的號角,成群的獵犬也突然狂吠起來。

那天早晨,正是狩獵的第一天。在拉瑪麗澤城堡,每年九月的第一個星期,德艾格勒羅切伯爵和夫人都要邀請幾個親朋好友和附近的鄉紳,在這裡舉行一年一度的狩獵活動。在這些貴族面前,伯爵是一個極有才智的好獵手。

霍賴絲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她身著女騎裝,標緻勻稱的身軀,顯露出她體態的曲線美。她姿容艷麗,褐色的頭髮上戴著一頂寬沿兒的氈帽。她在寫字檯前坐了下來,開始給她的叔叔德艾格勒羅切先生寫告別信,並準備在那天晚上把信交給他。

那是一封難以啟筆的信,她寫了幾次,都因為打不定主意而就此擱筆了。

「我還是等他消一消氣,心情平靜下來以後,再給他寫信吧,」她自言自語地說。

接著,她下了樓,來到就餐室。

高大的房間布置得很有派頭。壁爐里大塊大塊的圓木燃燒得正旺,牆上掛滿了來複槍和獵槍等戰利品。客人們從四面八方聚集到這裡來,他們和德艾格勒羅切伯爵不停地握手。在那些鄉村紳士中,伯爵是有代表性、有影響、有聲望的人,他把狩獵和射擊看成是人生的一大趣事。他站在壁爐前,手裡拿著一杯陳年白蘭地,舉杯祝福每一位來賓身體健康。

霍賴絲心不在焉地吻了他一下。

「喲,叔叔!您平時喝酒那麼有節制,今天您也開戒了!」

「啐!」他說,「一年就這麼一次,男子漢肯定都會盡情地喝個痛快!——」

「我嬸子會訓斥你的!」

「你嬸子頭痛得厲害,她沒有下來。再說,」他用不容置辯的口氣,武斷地接下去說,「這不是她該管的事——這事你還是少管點兒吧,我親愛的孩子。」

普林斯·雷萊恩朝霍賴絲走了過來,這是個年輕小夥子,他穿一身華麗的衣服,一張清臞的臉顯得非常蒼白,他的眼睛裡交替流露出複雜的表情:最善良和最苛刻的,最友好和最愛挖苦人的,幾種不同的表情都交叉在一起。雷萊恩對她點了點頭,親吻著她的手說:「我可以讓你回想起你那善良的諾言嗎,親愛的夫人?」

「我的諾言?」

「對呀,咱們都同意了,咱們要重新經歷一次昨天那樣愉快的旅行,順便到那個讓咱們大開眼界、鋪著木板的老地方去看一看。那個地方叫德·哈林格里城堡,很多人都知道那個地方。」

她只是草率地敷衍了幾句:「真是太抱歉了,先生,那個地方太遠了。我想換一下衣服,在獵場里慢跑一會兒,再回來。」

他們相對無言。一會兒,雷萊恩定睛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操起只有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我敢肯定,你會履行自己的諾言。答應和我一起去吧,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為了誰?你的意思是說,為了你?」霍萊絲問道。

「也為了你,我敢向你保證。」

她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潤。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回答,只是和自己周圍的幾個人握了握手就離開了房間。

一個馬夫牽著馬在台階下等著。她上了馬,就朝著獵場那邊的樹林里疾馳而去。

寂靜的早晨,天氣還有一點兒涼意。霍賴絲穿過樹葉微微擺動的小樹林,天空中露出了水晶般的藍色。她騎著馬,走在彎彎曲曲的林蔭路上,順著這條路往前走,半個小時以後,她就可以到達被高速公路橫斷開、位於峽谷和斷崖中間的一個小村子了。

她停了下來,萬籟俱寂,四處沒有一點兒聲音。羅西尼一定是把發動機的引擎關掉,把車停在十字路口附近的灌木叢里藏著呢。

離那塊圓形的空地不到五百碼了,她猶豫了幾秒鐘之後,就下了馬。她隨意地把馬拴了一下,這樣它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自己掙脫繩子跑回家去。她用那條長長的一直搭到肩膀的棕色紗遮住自己的臉,繼續往前走去。

她期待著。就在她走到這條路的第一個拐彎處時,她一眼就看見了羅西尼。羅西尼朝她跑過來,一把將她拉進了灌木叢里。

「快!快!哎呀,我真害怕你來晚了,甚至我還怕你改變了主意!你終於到這兒來了,看來,真是太好了!」

她笑了起來,說道:「看來,做這種傻事,你還覺得挺幸福!」

「我想,我是幸福的,你也一定會幸福的。我發誓,你一定會得到幸福!你的一生將是一部長篇的神話故事,你會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你想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

「我既不想要金錢,也不想要富貴榮華。」

「那麼,你想要什麼呢?」

「幸福。」

「你也能平平安安地把你的幸福留給我呀。」

她打趣地回答說:「我真不知道你給我的幸福到底是什麼樣子。」

「那就等著吧!你就會看到了!你就會看到了!」

他們已經來到了汽車旁。羅西尼一邊發動汽車的引擎,一邊還在結結巴巴地表達他的興奮心情。霍賴絲上了車,把一件大的披風裹在自己身上。汽車在長滿雜草的狹窄小路上往後倒退,一直退到十字路口。接著,羅西尼就加大了油門,加快了速度。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來了一個急剎車,車停了下來。原來,從靠近右邊的樹林里傳來了一聲槍響,汽車由一邊向另一邊偏了過去。

「一個前輪胎爆了!」羅西尼大聲喊叫地跳下了車。

「絕對不會是輪胎的事兒!」霍賴絲大聲地說,「是有人開槍!」

「不可能,親愛的!不可能有這麼荒唐吧。」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感覺到了兩下輕微的震動,接著,他們又聽到了兩聲更響的聲音。然後,那聲音就一聲接著一聲地響了起來,寂靜的樹林里出現這些響聲,真是有點兒太離譜了。

羅西尼咆哮著:「後輪胎現在也爆了——前胎和後胎都壞了——可是,這到底是誰幹的呢?真是活見鬼,能是那個無賴嗎?就讓我來把他抓住吧,就這麼辦——」

他從路邊的斜坡爬上去,那兒一個人都沒有,而且,灌木林的樹葉還擋住了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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