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在烈火中

第二天,在近黃昏時,羅平和貝爾納丹已經遠遠望見城堡了。

部隊已經不見了。台階上留下的只是一些已經被風吹得到處都是的稻草和廢紙。

「把我們的自行車放在花園裡。」羅平說,「而且別出聲。不能讓他聽到我們的動靜。從現在開始,他是在他自己家中,而我們,我們是不受歡迎的人。他有權朝我們開槍的。」

他們小心翼翼地來到城堡牆邊,然後走到城堡的南面,它在空襲中已經被炸得一塌糊塗。門和窗都被爆炸的衝擊波掀倒了,然後馬馬虎虎地用一些油氈堵了起來。人們只得選擇該從哪個敞口地方進到裡面去。羅平點亮手電筒,朝前廳走去,同時還格外小心腳下,因為士兵們搬走東西後根本就沒有隨手打掃一下,地板上滿是殘留物:鐵絲、木塊、舊報紙,它們在腳下發出枯樹枝般的響聲。他不時地停下來聽一聽。晚上的微風從空洞的房間里吹過,帶來陣陣的不安。他在一間老客廳門口停了下來,者客廳曾被用作辦公室而且也還可以住人。

「啊。」他喃喃著。

電筒的光束停了下來。

貝爾納丹從他同伴的肩頭望過去,看到地上鋪著一張床墊,被子也都拖到了地板上。一口箱子安放在床墊旁,上面堆著衣服,還有一隻空瓶子,瓶口上插了一支蠟燭。再遠一點的地方,有許多罐頭,一個帶柄的金屬杯和一個飯盒,一雙高幫皮靴。

「他住在這裡?」貝爾納丹問。

「是的。」

羅平用手電筒照了照牆壁和窗戶。百葉窗全都關著,他走近臨時的床鋪,把被子掀到一邊,然後他迅速地檢查了箱子。

「很顯然,」羅平說,「圖紙放在他的口袋裡了。它真的對我們很有用的。到上面去看看。」

他們到了二樓,悄然無聲地,而且馬上就知道蒙代伊並沒在城堡里。他們又看了看酒窖,以便徹底地放下心來。裡面沒有一個人。

「那麼他在外面幹活啦?」羅平說道,「媽的!我知道啦。」

他想起了在花園裡的卡車和中士說過的話:「這是地鐵,這裡面!您的同事想看一眼。可是現在還是禁止的。」毫無疑問,蒙代伊肯定在那裡。

「趕緊。」他說,「我們可以抓他如瓮中捉鱉。」

他們穿過花園,在一間老庫房的廢墟里發現有樓梯台階直通地下。他們倚著光滑的樓梯的壁向下走去,落腳的地方是鋪了水泥的地面。他們走進了寬敞的長廊,覺出裡面的風較暖,說明地下較潮濕而且還有霉味。他們的面前是這些神奇的香檳酒的酒窖,是它們使得這一地區名聲大噪的。通道在黑暗中延伸得很遠,手電筒光映出通往德高維爾的鐵道線。

「沿著它走,碰碰運氣。」羅平說。

他們朝前走去,盡量保持著寧靜,雖然地上到處都是垃圾。瓶子和大酒桶早已沒有了。輪流開到這裡來的隊伍肯定把它們都掠光了。留下來的都是一些宿營過的痕迹:木板、床上用品和粗陋的火盆等。羅平在兩條道軌交叉處停了下來。蒙代伊拿走的地圖就是在長廊里的錯綜複雜的路中辨明方向用的。那麼什麼東西會藏在這窖里呢?這裡曾經有成千上萬的人肩並肩地擠著,一起生活了好幾年。他們在這裡吃,在這裡睡,一同玩牌,分別給各自家裡寫信,但不可能想到珍貴的東西就藏在這裡。最好是繼續前進,別為這不著邊際的推理去浪費時間。只要沿著鐵軌走,就不會迷失方向。主要長廊還通往其它幾處地下室,羅平簡單地照了照,為的是爭取時間去發現更遠處的其它東西。

寂靜和夜色開始向他們襲來。他們強烈地感到了身處地下墓穴中的滋味,唯一的生者置身在一群成為幽靈的人群中的心情,而這些人在牆上到處留下字跡:第三排……第十二小隊……,還有題詞:期滿退役……馬爾戈萬歲……,指示牌:衛生所……東向出口……此時,突然,遠處傳來了聲響。

他們呆住了,心在激烈地跳著,就像是被宗教裁判所判為終身監禁的人聽到了由他們的援救者發出的聲音一樣。

「是他。」羅平低聲說道。

他們走進了旁邊的一條廊子,豎起耳朵認真地聽著。很有節奏的聲音從他們的左側傳來,不過相距還很遠。

「他在幹什麼?」貝爾納丹問道。

「在挖土。」

他們轉了兩個彎道。聲響也變得越來越清晰了,而且地下的共鳴使它變得很響。羅平用手遮住手電筒的光線,而且也改為一下一下地照,主要是要看清楚腳下的路。他現在能分辨出每次鎬頭下去後,土和石塊落下的聲音。他們距蒙代伊不遠了。貝爾納丹衝到了突然停下來的羅平的身上。羅平轉過頭來輕輕說道:「他就在這兒。」

他們只要伸長脖子就能看見他,地窖開在長廊的一側,就像是教堂里的側面祭壇一樣。而蒙代伊上身光著,在成堆的崩塌物里艱難地走動著,揮舞著鎬,像個惡魔一樣在一盞馬燈的照射下拚命地干著。可是,他並不是在挖地。他在拚命地挖對面的牆壁,好像他要挖掉一面牆似的。也的確,他面前的那扇牆向他張開了大口。在蒙代伊放下鎬、用手臂翻過來擦額頭上的汗並把馬燈舉到自己的面前時,他們才最後得到確認。缺口出現了,一條黑黑的細縫漸漸變成了裂縫。

蒙代伊用兩隻手抓住一條裂縫的邊,試著把一塊像正從一張大口裡齜出的牙一樣的石塊搖下來。他的背已經變成了弓形,全身肌肉綳得緊緊的。但是沒有奏效。於是,蒙代伊又抓起鎬頭,開始朝這塊障礙物猛挖起來。

羅平向後稍許退了一下。

「地窖的盡頭被砌住了。」他說,「有雙層牆壁,中間是空的。我在想,他們到底在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他們又接著觀察,於是發現了他們在開始時並沒有注意到的細節:一包蠟燭就放在馬燈的旁邊,此外還有箱子和一隻裝得滿滿的瓶筐。一條麵包和幾個罐頭就放在稍遠一點的攤在地上的像是一條床單的布上。蒙代伊知道他的工作要持續很久。一把鐵鍬插在一堆已經清出的上和廢磚頭上。羅平始終在想著一個問題:庫塞爾和蒙代伊怎麼會知道這間地窖已經改建成保險箱的?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懷疑過這個問題。蒙代伊想朝某些珍貴的東西伸手。可是,如果老懞科爾內想要這樣做,那麼肯定是在戰爭開始時,把很有價值的東西藏起來,可能是黃金,他絕對會萬分小心的,而且無論是蒙代伊,還是庫塞爾,都不可能得到任何一點風聲的。此外,一個人是絕不可能砌起這麼厚的一堵牆的。因為事實說明,像蒙代伊這樣一位壯得像頭熊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剛剛能挖開它。那麼,老懞科爾內又是找誰幫忙的呢?而且,還有其它的問題。祖父本應該在他的遺囑中指明珍寶的存在。他是不願意從伊莎貝爾手中剝奪它的。

「等一下。」羅平最後說,「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蒙代伊從洞里出來的。最好再讓這神秘氣氛濃重一些。」

一個小時以來,蒙代伊不停地挖著和鏟著挖下來的廢土。他終於停了下來,對著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然後他把馬燈湊到豁口處,仔細看著自己的工作成果。要想讓像他這麼肥胖的人穿過去的話,這個洞就太窄小了。他走了幾步,跺了跺腳,抖下落在褲子上和鞋上的土,然後切了一塊麵包。很顯然,他並沒感覺到被人監視,而且這個人平心靜氣地吃東西的樣子怪得很。借著冒煙的油燈的光亮,他走過去到外套里找香煙,然後點燃它,靜靜地讓自己休息幾分鐘。他在充分地利用自己的時間。他現在在自己的家中,是這些地窖的主人,是這一片產業的主人。那他為什麼要急匆匆地呢?誰又會阻止他行使自己的權力呢?

他吐了幾口煙,又吸了幾口煙。然後朝地窖中羅平的視線所不及的部分走去。他很快就推著一輛手推車回來了。一輛手推車?可是要手推車幹什麼?

真的有這麼重的東西要搬運嗎?蒙代伊把手推車順著已經挖穿的牆靠住,又操起了鎬。他又幹了好一陣子,最後認為缺口已經夠寬度了。他先把一隻肩膀伸過洞口,然後是一條腿。但是胸部卡在了那裡。他輕輕地搖晃著,幾乎要擦傷肋部,最後強行鑽了進去。一塊石頭掉了下來,他也馬上就消失在裡面了。他已經在那一側了。只有他的手還看得見,還抓在縫隙的邊上。此時,他們聽到了嚇得他們毛骨悚然的聲音。

「他在笑。」羅平說道。

蒙代伊獨自一人在笑,在神秘的坑道的另一頭。他笑得像一個受苦的人,笑聲中既有險惡又有快意。他讓一種以如此焦慮不安和如此罪惡的代價換來的歡樂盡情地奔放出來……

「他瘋啦!」貝爾納丹低聲咕噥著。

「噢,沒有!只是,他成功了。勝利啦!你不懂這意味著什麼……它會產生怎樣的激動之情。」

手出來了,然後是腦袋和擦成滿是條紋傷痕的上身。蒙代伊又回到了地窖,去把大鎚、鋼釺找攏來,同時還點上了一支蠟燭。「那麼有箱子要撬啦。」

羅平在想。蒙代伊已經很靈巧地又鑽到另一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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