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棘手之點

儘管我跟亞森·羅平的關係十分友好,同時儘管他對我的信任多次令人鼓舞地得到了證實,但是他生活中的神秘之處,我至今仍無法弄清楚。一般情況下,他那超群脫俗的天賦不僅為他的任何一種喬裝改扮加上保護層,而且能夠進入任何人物的角色,達到完全成為這個人的程度。他是否像他本人說的那樣,曾經與弗雷戈利一起工作過呢?他是否像自己所斷言的那樣,曾經在皇家工藝博物館裡學習過呢?梅利埃斯真的把魔術的訣竅傳授給他了嗎?當我們向他提一些具體問題時,我們全國著名的冒險家總是以微笑作答。或者,他乾脆像那一天回答福爾默里預審法官那樣:「我是好多人,法官大人。可是我對每一個不同的我的履歷也是搞不太清楚的。」

可以肯定的是,一天早上,翁弗勒爾的公證員弗雷內索先生的女傭埃爾內斯蒂納把一位矮小的、年老的先生領進了接待室。他穿著陳舊過時的西裝,但舉止很優雅。他讓人通報:奧諾雷·德·布勒薩克伯爵。他還那麼友善地掐了掐女傭的臉,使人都無法對他發火。而弗雷內索先生則為德·布勒薩克證實,他一看到他,就產生了一種名副其實的友好的衝動。當他明白了他高貴的來訪者與他共同分享對歷史的專註的感情時,這種友好便隨即演變成了一種激動。

「我從我的一位表兄弟那裡得知,歐奈維爾城堡要出售。」當他被安排到事務所的那張最好的扶手椅上時,伯爵開始說了起來,「而且我也不向您隱瞞,我很想擁有它……」

他十分優雅地笑了笑,就好像他是首先對自己的癖好不屑一顧似的,然後繼續說:「……並非只是因為它那令人嘆為觀止的建築風格,也並非只是因為它那出色的朝向,還因為,我在這裡強調一下:主要的還是純真的情感原因……是的,我是一個老博物館的館長,我十分清楚地回憶起,絕大多數的榮耀都是與歐奈維爾這個名字緊緊地聯繫在一起的。」

「況且在這些回憶中,有許多距我們現在並不是那麼遙遠。兩代人呀。」

公證人情緒激動地補充道,他為能找到一位能在他面前沉醉於自己的純真、狂熱的愛好中的聽眾而欣喜若狂,他甚至不在乎隨時被「確實,請繼續。」

這種既生硬又冒失的俗話所打斷。

「您知道嗎,我們不幸的路易·菲力普王曾在這座城堡里住過幾天,就在那令人憂鬱的一八四八年冬天,在逃往英格蘭的路上?」

「我想,其實我讀過有關這方面的一些東西。」伯爵回答說,「但是在這不幸的事件中,有許多充滿矛盾的關係!……哈,先生,您使我的擁有欲更加強烈了……」

「只是……您得到的消息肯定有誤,歐奈維爾城堡不打算賣啦。」

「真的?……那我遭受的挫折太大了!……」

「請相信,我也很抱歉。是我負責賣的,轉眼快三年了。我的顧客是一位工程師,雅克·弗朗熱。這是一位很好的人,很精明、很勤奮……我甚至要說他過於勤奮了。否則他怎麼會想到要把整幢房子按現代水準改造呢。」

伯爵伸出雙臂,顯現出鄙夷的神情。

「是的。」公證人說,「在這個問題上,我想的跟您完全一致,伯爵大人。在某些情況下,年輕一代的大膽、果敢是與破壞文物和藝術相關聯的。雅克·弗朗熱首先著手裝電……到此為止,沒有什麼可說的。無論如何總得趕上時代生活的節拍。可是他還想讓人打掉部分右翼樓群,把主要院子擴大,引進自來水,好像井水還不夠用似的……他甚至還想用停車房取代馬廄……哈,這些,我是沒有同意的。」

「我也不會同意。」奧諾雷·德·布勒薩克情緒激昂地喊了起來,「但是,我能否拜訪一下這位弗朗熱先生呢?」

「唉,不行!他死了,而且死得很慘。」

弗雷內索公證員按了一下鈴,埃爾內斯蒂納走了進來。

「希望您願意嘗一嘗我的覆盆子酒,伯爵大人。非常純正,我可以毫不客氣地這麼說……埃爾內斯蒂納,請給我們倒兩杯。」

然後,他把自己的扶手椅挪到來訪者坐的扶手椅旁邊,接著上面的話題繼續說:「雅克·弗朗熱和他的妻子,在搬到城堡里住還不到兩個月就死去了,他們死於一次令人驚愕的事故。他們當時出海漫遊,就在這附近的地方,小船沉沒了。這個城堡沒有給人帶來幸福和好運。請您設想一下,前面的兩位主人莫名其妙地死去了。第一位是在一次狩獵事故中喪生的……一個笨手笨腳的人射了一槍,但這個人始終未被查出來,您想想吧。第二位是摔到了懸崖下面……所有這一切都很凄慘。」

「我們回過頭來再談一談弗朗熱家族怎麼樣?」

「好的,他們留下了一個幼小的女孩,叫呂西爾。」

「怎麼樣?」伯爵問。

「等一下!雅克·弗朗熱有兩個兄弟。于貝爾,最好的一位,就成了孤女的監護人。就是他現在住在這個城堡里。」

公證人舉起他的杯子,他們慢慢地啜著,仔細地品嘗這燒酒。

「真遺憾。」伯爵繼續開口說,「可是我不得不放棄我的計畫了……請想一想,無論如何,我都不後悔我所做的嘗試,因為您不會拒絕。我想請您向我講述一下國王是在什麼情況下出逃的……」

「自然。」弗雷內索公證員說,「因為這正是棘手之點,我始終對此傾注了極大的關注……我就不再給您講四八年革命的起因了,伯爵大人……」

「這其實也沒有必要。」奧諾雷·德·布勒薩克嘆了一口氣,然後深沉地說道:「我故去的父親經常給我講述騷亂、讓位、國王夫婦逃往特里阿農、然後逃往德勒的事情……」

「令尊大人跟您提及過國王為了不被人發現,剃掉了他的一綹頂發的故事嗎?談過他坐馬車去德勒,穿著一件劣質毯子縫製的男子禮服,戴著一副眼鏡遮掩嗎?他告訴您在厄弗勒克斯,一位國民衛隊的衛士還是認出了化裝掩飾的國王,並且差一點報警的事嗎?」

「我不知道這些細節。」伯爵承認道,他不想掩飾自己的強烈的好奇心。

「而您不是唯一的。」公證員志滿意得地說著,「在度過了一個焦慮不安的漫漫長夜之後,路易·菲力普來到了歐奈維爾城堡,王后是在過了幾個小時之後,與他在那裡會合的。這個地方非常理想,一側可以監視隨時都可能有隊伍出現的原野,另一側是以最高貴的方式致意的大海。歐奈維爾的最後一位伯爵年事已高,但他有一位年輕的總管,厄瓦里斯特。他跟主人一樣,全身心地忠於君主政體……臨時政府就嚴密監視濱海地帶,頒發了非常嚴厲的命令。就是這個厄瓦里斯特想出到特魯維爾去租一條小船的這個主意的。小船的主人,一個叫於洛的人,得了三個法郎,為的是把國王運送到英格蘭一側的海岸。就是這個厄瓦里斯特,他用一輛有篷的小推車把國王送到特魯維爾的。」

「太引人入勝了!」伯爵喃喃道,同時不由自主地俯身向前,雙眼貪婪地望著公證員。

「接下來的故事還很多。」弗雷內索公證員繼續道,「現在國王已經到了特魯維爾,一切準備就緒了。但是他並沒有登船。相反地,他在三月二日的夜間又回到了歐奈維爾城堡。什麼原因?……有些人說是因為海上天氣太惡劣了。另一些人則說,小船的主人時刻擔心被告發,在最後一刻躲了起來。

「我認為這些理由不能令人信服。在被追捕的老國王的舉動中有些無法解釋清楚的東西,好像有比他的尊嚴更令他擔心的東西。您知道,因為這關係到公眾的聲譽,路易·菲力普最終還是上了船,就在三月二日的夜間,在翁弗勒爾上了『信使號』這條小船,這是英格蘭駐勒阿弗爾的領事為他安排的。而大海上的天氣仍然是很惡劣的。另外,在蓬特—奧德梅,共和國檢察官和他的憲兵們嚴密地監視著港口和道路。為什麼國王在特魯維爾一切都已準備就緒的情況下,突然又決定走回頭路,去冒這無益而又可怕的風險呢?……我認為,逃跑的決定只不過是一個託辭:急不可待地、突然要回城堡,或者是想回去取早先留給他的摯友保管的某些東西,或者是完全相反,他想把猶豫到最後一刻的一些秘密使命委託給他們。可是要揭示這歷史的小秘密,就不是我的事啦。」弗雷內索最後概括道。

「您已經獲得了顯著的成果。」伯爵說,「請允許我祝賀您的淵博學識。」

「嗐!您過獎了。」公證員謙虛地應答道,「絕大多數情況是我從這位勇敢的歐奈維爾伯爵的《回憶錄》中找到的。這位可憐的人根本就不應該追隨他所崇拜的國王。他死於一八五一年。您可以在歐奈維爾的小墓地看到他的墳墓,就在他祖先的墓邊。」

德·布勒薩克伯爵好像突然變年輕了。他筆直地坐在扶手椅上,手指下意識地在扶手上彈著。他好像正在忍受著無以名狀的煩躁不安的折磨。

「一個在大革命時期、王朝時期和復辟時代生活過的人。」他囁嚅著,「這些回憶錄無疑具有非同凡響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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