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是敵人嗎?

沒有什麼比詳細敘述一次司法調查更加枯燥乏味的了,尤其是涉及眾所周知的案件,大家議論紛紛,各執一詞。這種敘述的唯一好處在於揭示眾人所不知道的事情,與司法部門未能弄清楚的事實,這最終等於敘述讓·德內里斯,即亞森·羅平的所作所為。只要回想一下這調查是多麼徒勞無益,就足夠了。老僕夫婦對於人家竟敢懷疑他們伺候了二十年的主人一事表示憤慨,卻講不出一個字來證明主人無罪。熱特呂德除了早上去市場買東西以外,幾乎不離開廚房。至於有人按門鈴——這種情況很少,因為來訪者不多——弗朗索瓦穿上衣服趕去開門。經過仔細地探查,可以斷定屋內沒有任何隱蔽的出口。那個小屋緊挨著客廳,從前是放床的凹室,床前有一條通道,已經當作雜物室使用。沒有一處地方可疑,絲毫沒有暗設機關。院子里,沒有任何住房。沒有放汽車的庫房。有人確定伯爵會開車。如果他有一輛小汽車,他把車放在哪裡呢?他的車庫在哪裡?所有這些問題根本沒有答案。

另外,德·梅拉馬爾女伯爵隱避起來了,伯爵緘口不語,不肯就主要之點作辯解,也不肯就他的私生活提供絲毫情況。然而,一個事實應該記住,因為它對整個案件具有決定性的影響,也左右著司法界、新聞界與公眾中每個人對案件即刻產生的看法。這個事實,讓·德內里斯一開始就發現了,他一直想弄清真相,我們在下面不加任何評論地講述出來。一八四〇年,現在伯爵的曾祖父于勒·德·梅拉馬爾,整個家族最傑出的人物,拿破崙手下的將軍,復辟王朝時期駐外大使,因偷竊與暗殺而被逮捕。他因腦溢血死於獄中。

人們緊扣問題,查閱檔案。某些回憶被喚醒了。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公諸於世。一八六八年,于勒·德·梅拉馬爾的兒子,阿德里昂伯爵的祖父,阿爾封斯·德·梅拉馬爾,拿破崙三世皇帝的副官,被證實犯有偷竊罪與暗殺罪。他在於爾菲街的公館內飲彈身亡。皇帝下令禁止將案件張揚出去。

提及這雙重醜聞,給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一個詞立即闡明了當前的悲劇,概括了這個形勢:「返祖性」。如果說這兄妹倆沒有擁有巨大的財富,他倆至少過著相當富裕的生活,在巴黎有公館,在圖賴訥地區有城堡,還從事人道與慈善事業。因此,根本不能用貪婪來解釋歌劇院的意外事件與金剛鑽被盜。不,這是返祖性在作怪。德·梅拉馬爾兄妹有偷竊的本能。這是從他們祖先那裡繼承下來的。他們之所以偷竊,可能是為了應付超過其自身經濟能力的高標準生活排場,或者是由於受到太強烈的誘惑,尤其是出於返祖性的需要。

而且,阿德里昂伯爵像他的祖父阿爾封斯一樣,想自殺。這也是返祖性。

至於金剛鑽,至於劫持兩位年輕女士,至於兩次行動的時間表,至於在他的書櫃里找到的緊身短上衣,至於構成奇案的神秘方面的一切,阿德里昂伯爵斷言,他什麼都不知道。那根本跟他無關。那些事情,對於他來說,似乎是發生在別的星球上。他只願意對於阿爾萊特·馬佐爾的事為自己辯解。

他說,他曾跟一位有夫之婦有過一段戀情,有個他非常疼愛的女兒,她幾年前死去了。這使他深感痛苦。阿爾萊特酷似這個姑娘,於是他跟蹤過阿爾萊特兩三次,那是不由自主的,因懷念他失去的女兒。但是,他堅決否認曾企圖在一條荒僻的街巷襲擊過阿爾萊特,就像阿爾萊特控告的那樣。

兩個星期就這樣過去了,在此期間,警探隊長貝舒,既狂怒又固執,展開了規模最大、最無用的行動。范霍本緊跟著他,抱怨道:「完了!我對您說,它們已經完了。」

貝舒出示握緊的雙拳。

「您的金剛鑽?它們就像已在我的掌中。我抓到了梅拉馬爾,就要找到您的金剛鑽了。」

「您有把握嗎?不需要德內里斯?」

「絕對不需要!我寧可全盤失敗,也不去找他。」范霍本表示反對。

「您開玩笑!我的金剛鑽比您的自尊心更重要。」范霍本仍然催促讓·德內里斯抓緊破案,每天都去見他。但是每次進入吉爾貝特·德·梅拉馬爾躲藏的那獨立住房,范霍本都看見他坐在女伯爵的腳邊,大講安慰她的話,給她希望,承諾要把她和她哥哥從死亡與受辱中拯救出來。然而,他沒能從她口中得到任何情報,任何話語以指點迷津。

范霍本轉向雷吉娜·奧布里,希望帶她去飯店時,他發現德內里斯肯定正在追求她。

「讓我們安靜些吧,范霍本,」漂亮的女演員總是這樣回答,「自從出了這些事之後,我再也不願看到您了。」范霍本一直在生氣。他把德內里斯拉到一邊問道:「喂,親愛的朋友,我的金剛鑽呢?」

「我的腦袋裡想著別的事呢,雷吉娜和吉爾貝特佔據了我的全部時間,一位佔據下午,另一位佔據晚上。」

「但是,早上呢?……」

「給了阿爾萊特。她很可愛,這個姑娘純潔、聰明,憑直覺行事,幸福而又動人,天真如孩童,神秘似婦人。她是那麼誠實!第一個晚上,我就能夠出其不意地吻她的雙頰。現在,盡善盡美!范霍本,我認為我最愛的是阿爾萊特。」

德內里斯說的是實話。他對雷吉娜的短暫愛情已經變為友情。他去看吉爾貝特,只是妄想得到她吐露的隱情。但是,他在阿爾萊特身邊度過的早上,使他陶醉。她的身上有種特殊的魅力,那來自深厚的質樸與對生活充滿信心。

她為了幫助夥伴們而作的迷夢,在她笑容滿面地陳述時,就有了能夠實現的樣子。「阿爾萊特,阿爾萊特,」他常說道,「你是我最了解的人,也是我最不了解的人啊。」

「我,叫人家最不了解嗎?」她問道。

「是的,有時會。我完全理解你,除了我始終難以理解的那一點,而且奇怪的是它在我初次接近你時並不存在。每天,這個謎都在擴大。我想,那是情感之謎吧。」

「不可能吧?」她笑著回答道。

「可能是情感上的……你沒有愛某個男人嗎?」

「我愛某個男人?不,我愛大家!」

「不,不,」他說道,「在你的生活中有新奇的事。」

「新奇的事是明擺著的!被劫持,情緒激動,被調查,受訊問,許多人寫我的事情,謠言,圍繞我的謠言實在太多了!那裡有的是能使一個小小時裝模特兒發瘋的東西!」

他點點頭,愈來愈深情地看著她。

然而,在檢察院里,預審沒有進展。德·梅拉馬爾先生被捕二十天以後,人們繼續收集沒有價值的證據,進行一無所獲的搜查。所有的線索都沒有用,所有的假設都是錯誤的。甚至連把阿爾萊特從梅拉馬爾公館送到勝利廣場的那第一個出租汽車司機也沒有找到。

范霍本在一天天消瘦。他再也看不出逮捕伯爵跟金剛鑽被盜之間有任何聯繫,他十分懷疑貝舒是否真的有本事。

一天下午,他們兩個人到蒙梭公園附近德內里斯居住的一座房子的首層去按門鈴,僕人開了門,並且領他們進去。

「偃旗息鼓了,」德內里斯一面朝他們走去,一面高聲喊道,「范霍本!貝舒!那麼說,你倆真的甘拜下風了!」

他倆承認自己內心惶恐不安。

「這是那種難以識破真相的案件,」警探隊長貝舒可憐巴巴地承認道,「真倒霉!」

「倒霉的是像你這樣的傻瓜,」德內里斯說道,「總之,我將對你們寬宏大量。但是,你們要絕對服從。你們能嗎?脖子上套著繩子,只穿襯衣,就像加來的義民 ?」

「同意,」范霍本說道,他已被德內里斯的愉快心情所感染。「而你呢,貝舒?」

「聽候你的命令,」貝舒說道,聲音悲涼。

「你把警察局放在一邊,坐到檢察院里去,然後宣布說這些人都是窩囊廢,並向我作出保證。」

「什麼保證?」

「保證精誠合作。那邊的情況怎樣?」

「明天,應該是伯爵、雷吉娜·奧布里和阿爾萊特·馬佐爾三人對質。」

「見鬼!應該加緊行動。沒有對公眾隱瞞任何事實嗎?」

「只有一點。」

「你講講吧。」

「梅拉馬爾收到過一封信,是在他的囚室內發現的。信是這樣寫的:一切都會安排好的。我擔保。勇敢些。我作了調查,今天早上才弄清:那封信是由給伯爵送飯的飯店夥計偷偷交給伯爵的,那個夥計承認伯爵寫了回信。」

「你還記得那個與他通信的人的確切體貌特徵嗎?」

「記得。」

「好極了!范霍本,您有小汽車嗎?」

「有。」

「走吧。」

「去哪裡?」

「您會看到的。」

他們三人上了小汽車,德內里斯在車內發表自己的意見:「貝舒,有一點是你忽略了的,而我認為那是主要之點。在案發前幾個星期,伯爵在報上刊登的那則啟事意味著什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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