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喬治國王的情書

有人在敲門。

巴爾內特在他的私家偵探事務所里,正坐在圈椅里打盹,等待著委託人。

他答應道:「請進。」

一見到來人,他馬上親熱地打招呼:「啊!貝舒警探!你來看我,真是客氣。你好吧?我親愛的朋友!」

貝舒警探從著裝到舉止,都有別於保安局普通的成員。他刻意打扮,褲線筆直,領帶系得漂亮,假衣領也上了光。他又高又瘦,身體虛弱,臉色蒼白,卻有雙粗壯的胳膊,二頭肌突出,他似乎靠施詭計而獲得過一次拳擊冠軍,勉勉強強保持次輕量級拳擊手的體形。他為此感到很自豪。此外,在他年輕快活的臉上顯得非常滿足。他的目光中不乏智慧與敏銳。

「我路過這裡,」他回答道,「既然知道你特殊的習慣,我想:『哎,吉姆·巴爾內特正在上班。如果我停下來進去看看……』」

「以便向他討教……」吉姆·巴爾內特補充道。「也許吧,」警探承認道,「巴爾內特的洞察力總是令人驚訝。」然而,他還是猶豫不決的,巴爾內特對他說道:「到底有什麼事?今天大概難以進行諮詢的了。」貝舒一拳打在桌子上(這一拳頭的力量之中還包括了他胳膊可怕的力量)。

「好吧,是的,我有點猶疑。已經有三次了,巴爾內特,我們有機會一起調查棘手的案子,你作為私家偵探,我作為警探,我相信三次看到求你幫助的人,例如阿塞爾曼夫人,跟你分手的時候都懷著某種怨恨。」

「就像我乘機敲詐了他們那樣……」巴爾內特打斷他的話。「不……我不想說……」

巴爾內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貝舒警探,你不知道我這個事務所的格言:『免費提供情況』。那麼,我向你保證,以名譽擔保,我從來不向委託人要一個銅板,你明白嗎?我從來沒收取他們一個小錢。」貝舒更加暢快地呼吸著。

「謝謝,」他說道,「你明白,我的職業道德心只允許我在某些條件下進行合作。但是,實際上(原諒我不謹慎)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究竟有什麼經費來源?」

「我得到好幾個慈善家的資助,但是他們不願意透露姓名。」貝舒不再堅持。巴爾內特接著說道:「那麼,貝舒,你那案子是在哪裡發生的呢?」

「在馬爾利 附近。涉及沃舍雷爾老漢被謀殺一事。你聽說了嗎?」

「聽得不詳細。」

「我不覺得驚奇。報章對此並不感興趣,儘管這件案子非常奇怪……」

「捅了一刀,不是嗎?」

「是的,捅在兩個肩膀之間。」

「留在刀上的指紋呢?」

「沒有指紋。刀柄上大概包著紙,找到了紙焚燒後的灰。」

「沒有什麼線索?」「一點線索也沒有。現場亂七八糟。傢具都打翻了。還有一張桌子的抽屜被砸碎了。但是無法搞清砸碎抽屜的原因,以及拿走了什麼東西。」

「調查進行到哪裡了?」

「現在,我們要退休的公務員勒博克跟戈迪三弟兄對質。那三兄弟是最壞的無賴,專門偷莊稼和偷獵。我們在這兩個方面,都沒找到任何證據,他們互相指控對方是兇手。我們一起坐汽車到那裡去,你願意嗎?什麼也比不上親臨審訊現場。」

「走吧。」

「還有一句話,巴爾內特。調查此案的福爾梅里先生,希望公眾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並想在巴黎謀得一席之地。他是個吹毛求疵、敏感易怒的法官。你有時會對司法機關的代表流露出嘲笑的神情,他可受不了這個。」

「我向你保證,貝舒,我會對他表示出他應得的尊敬。」從豐蒂納鎮到馬爾利森林的途中,在矮林中間一塊狹長的土地上一堵不高的圍牆裡,坐落著一所兩層小樓房和一個小菜園。一個星期前,「茅屋」里還住著退休的書商,沃舍雷爾老漢,他只是為了不時去巴黎塞納河沿舊書攤搜集舊書,才離開他那種植了鮮花和蔬菜的小園地。他很吝嗇,卻被人家看作富人,儘管他生活很一般。他不接待客人,除了他的朋友勒博克先生之外,這位先生住在豐蒂納鎮。

調查罪案和審訊勒博克先生,已經在進行。法官們在園子里散步,吉姆·巴爾內特和警探下了小汽車。貝舒向守在「茅屋」門口的警察表明了身份,領著巴爾內特去見預審法官和代理檢察長,這兩人正停在一個牆角。戈迪三兄弟開始作證。這三個農場工人,年紀差不多,面貌完全不同,相同的只是陰險固執的表情。老大信誓旦旦地說道:「是的,法官先生,我們正是從這裡跳進來救人的。」

「你們是從豐蒂納來的嗎?」

「是從豐蒂納來的,兩點正前來上工。我們在矮林邊緣,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同德尼茲大媽聊天時,聽見了呼救聲。我說:『有人呼救,是在茅屋那邊。』」

「沃舍雷爾老漢,您明白嗎,法官先生,如果人們認識他就好了!我們就跑過去。我們跳過圍牆……牆頭上的玻璃碴扎得人可不好受……我們穿過園子……」

「房子的門打開時,你們的確切位置在哪裡?」

「就在這裡,」戈迪兄弟中的老大說道,他領著大家朝一個花壇走去。

「總之,離門前台階十五米遠,」法官指著通往門廳的兩級台階說道,「你們看見有人從那裡出來……」

「……正是勒博克先生本人……我看見他就像現在看見您一樣……他一下子衝出來,就像一個逃命的人,他一看見我們,又回房子里去了。」

「你肯定那個人就是他?」

「我肯定,以上帝的名義起誓!」

「你們也肯定嗎?」法官對另外兩個人問道。他倆肯定地答道:「我們肯定,以上帝的名義起誓!」

「你們不可能看錯吧?」

「他住在我們家附近已經有五年了,就在豐蒂納鎮入口處,」老大高聲說道,「我還給他家送過牛奶。」

法官下達了命令。門廳的門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來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穿著褐色人字斜紋布的衣服,戴一頂草帽,紅潤的臉微微笑著。

「勒博克先生……」三兄弟同時喊道。

代理檢察長旁白道:「從這個距離,顯然完全不可能看錯的,戈迪三兄弟顯然不可能弄錯逃跑者的身份,即認錯兇手的。」

「當然啦,」法官說道,「但是,他們說的都是真話嗎?他們見到的確實是勒博克先生嗎?繼續審問,您願意嗎?」大家都進了屋,到了一間大廳里,牆邊擺滿了書櫃。只有幾件傢具。一張大桌子,其中一個抽屜被砸碎了。

沃舍雷爾老漢的一幅全身肖像畫,沒有在畫框里,屬於彩色速寫之類的作品,大概出自畫室藝徒的手筆,藝徒特別以追求人物側影為樂事。地上躺著個人體模型,代表遇害者。

法官接著問道:「戈迪,當你們來到時,沒有再見到勒博克先生嗎?」

「沒有。我們聽見這裡有呻吟聲,於是我們馬上進來了。」

「那麼,沃舍雷爾先生還活著?」

「啊!恐怕他快不行了。他趴在地上,兩個肩膀之間插著一把刀……我們跪了下去……可憐的先生說了幾句話……」

「你們聽見了他說的話嗎?」

「沒有聽見,頂多聽見一個字……是勒博克這個名字,他重複了好幾次……『勒博克先生……勒博克先生……』接著他蜷曲著身子,死了。於是我們四下奔跑。但是,勒博克先生已經不見了。他大概已經從廚房的窗戶跳出去了,那個窗戶是敞開的,他然後從那條直通他家後面的鋪石小路走了,小路是有遮蓋的……於是,我們三人到了憲兵隊……報告了事情的經過……」法官還問了幾個問題,把三兄弟對勒博克斬釘截鐵般的指控又落實了一遍,然後轉身向著勒博克。

勒博克一直在聽著,沒有插話,甚至沒有因絲毫憤怒而破壞其泰然自若的神情。戈迪兄弟講述的故事,可以說在他看來是那麼荒謬,以致他不懷疑對他個人的誣衊也就是對正義的誣衊,認為不必反駁這種胡說八道。

「您沒有什麼要說的嗎?勒博克先生。」

「沒有什麼新意見。」

「您執意堅持?……」

「我執意堅持您和我都知道的東西,預審法官先生,也就是說,真相。所有直接或間接被您詢問過的人,眾口一詞地回答道:『勒博克先生白天從來不走出他的家門。中午,有人從客棧來送午飯給他。一點鐘到四點鐘,他在窗前閱讀,抽著煙斗。』而且,那天天氣晴朗。我的窗戶開著,五個過路的人——五個人一看見我,就像每天下午看見我那樣,他們是透過我園子的柵欄門看見的。」

「我已約他們傍晚時作證。」

「太好了,他們的證詞將跟我說的一致,既然我沒有耶穌無所不在的天賦,我不可能同時在這裡又在我家裡。法官先生,您會承認,別人沒有看見我從『茅屋』里出來,我的朋友沃舍雷爾不可能在臨死前說出我的名字,歸根結底,戈迪三兄弟是可憎的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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