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讓-路易事件

此事像最平常的社會新聞一樣發生了,但速度之快卻使奧爾唐瑟大為驚訝。在他們散步穿過塞納河時,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翻過橋欄往下跳入河中。

四面八方響起一片驚叫。奧爾唐瑟一把抓住雷尼納的胳膊。

「怎麼,您不要下去!……我不許您下去……」

雷尼納猛地跳過橋欄,接著……接著她就什麼也看不到了。他的衣服留在她手上。三分鐘後,在人流的推擁下,她來到了河邊。雷尼納走上階梯,雙手托著一位年輕女子。只見那女子一頭烏髮貼在蒼白的臉上。

「她沒有死,」他肯定地說,「快,去藥房……扯扯舌頭……沒有危險……」

他把年輕女子交給兩名警察,分開圍觀者和問他名字的所謂記者,把激動的奧爾唐瑟推進了一輛出租汽車。

「唉呀!」沒過一會兒,雷尼納叫道,「又是一個投河的女子!您要我怎麼辦?我硬是忍不住,一看到有人跳水,就跟著跳下去救人。毫無疑問,我是個熱心腸。」

雷尼納回到家,換下濕衣。奧爾唐瑟在車裡等著。他回到車上後吩咐司機:「到蒂爾西特街。」

「去哪兒?」奧爾唐瑟問。

「看那跳水的姑娘怎麼樣了。」

「您知道地址?」

「我偷空從她手鐲上看到了,還有她的名字:熱納維耶夫·埃瑪爾。我去她家看看,可不是索取酬謝,只是好奇,是愚蠢的好奇心。我已救過十二名投水的姑娘。她們的動機始終一樣:失戀。您也去看看吧,親愛的朋友。」

他們趕到蒂爾西特街的房子時,醫生正從埃瑪爾小姐和她父親居住的套間走出來。傭人告訴他們,姑娘狀況良好,正在睡覺。雷尼納說是他救了熱納維耶夫·埃瑪爾,並將名片遞上,讓傭人交給姑娘的父親。不一會兒,那父親伸著雙手跑來,熱淚盈眶。這是位上了年紀的人,看上去身體衰弱,不等來人發問,他便傷心地講了起來:「這是第二次了,先生!上星期,她想服毒自殺,這不幸的孩子!她可是我的命根子!『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她總說這句話……啊!我很怕她再次尋死。多可怕啊!她想自殺,我可憐的熱納維耶夫!為什麼,上帝啊!……」

「是啊,為什麼?」雷尼納說,「大概是姻緣斷了。」

「確實是姻緣斷了!……那好孩子是那麼動情!……」雷尼納打斷了他的話。因為老頭子一說起心裡的苦衷,就不必浪費時間聽他羅嗦了。雷尼納擺出他的架式,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得想法幫她,先生,您說呢?熱納維耶夫小姐定親了吧?……」

埃瑪爾先生立即答道:「定了。」

「什麼時候定的?」

「春上。我們在尼斯度復活節假時認識了讓-路易·多爾米瓦爾。這個年輕人本來和母親、姨母一起住在鄉下,我們回巴黎後,他就搬到了我們附近。兩個戀人每天都在一起。說實話,我對讓-路易·沃布瓦並不很有好感。」

「對不起,」雷尼納指出,「您剛才不是稱他讓-路易·多爾米瓦爾嗎?」

「這也是他的姓名!」

「他有兩個姓名?」

「不知道。這是個謎。」

「他向您介紹的是哪一個姓名?」

「讓-路易·多爾米瓦爾。」

「那麼讓-路易·沃布瓦呢?」

「那是認識他的一位先生向我女兒介紹的。再說,叫沃布瓦還是叫多爾米瓦爾,都不重要。我女兒很愛他,他對她好像也痴情得很。今年夏天在海邊,他就沒離開她。接著,上個月,讓-路易回家和母親、姨母商量婚事。我女兒接到了他的信,喏,就是這封。」

熱納維耶夫,我們的幸福遇到太多的障礙,我只得絕望地放棄我們的婚事。我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愛您。永別了!請原諒我。

「幾天後,我女兒就企圖自殺。」

「為什麼要吹?是因為另有所愛,還是舊情再續?」

「不,先生。我不認為是這樣,在讓-路易的生活中,有一個謎,確切地說,有一串的謎在折磨他,糾纏他。熱納維耶夫確信這一點。我從沒見過比他的還要苦惱的面孔。一開始,我就感到他十分憂鬱和煩惱,即便在熱戀中,在盡情傾訴心裡話的時候也是如此。」

「不過您的印象不是被一些細節,和讓您覺得奇怪的不正常的事情證實了嗎?比如兩個名字……您沒有問過他?」

「問過兩次。第一次他回答我,說姨母稱他沃布瓦,他母親稱他多爾米瓦爾。」

「另一次呢?」

「恰恰相反。他說母親叫他沃布瓦,而姨母叫他多爾米瓦爾。我指出了他的前後矛盾。他臉紅了,我便沒有再問下去。」

「他住得離巴黎遠嗎?」

「在布列塔尼腹地……距卡爾埃克斯八公里,埃爾賽旺小城堡。」

雷尼納沉思片刻,然後,胸有成竹地對老人道:「我不願打擾熱納維耶夫小姐。請您對她說:『熱納維耶夫,救您的先生以名譽擔保,三天內將您的未婚夫帶來。請寫一信,讓這位先生帶給讓-路易。』」

老人似乎有些驚愕,結結巴巴地道:「您能做到嗎?……我可憐的女兒會有救?……她會那麼幸運?……」

接著,他以勉強聽得清的聲音,有些羞恥地補充一句:「啊,先生,還得請您速辦才成。因為我女兒的行為讓我推測,她也許是失身了,才不願在名聲掃地之後還活在世上……也許醜事兒包不多久了。」

「別說了,先生,」雷尼納命令道,「有些話是不應說出來的。」……

當天晚上,雷尼納與奧爾唐瑟登上去布列塔尼的火車。次日上午十點,他們到了卡爾埃克斯。十二點三十分,吃過午飯後,他們上了從當地一位名流家裡借來的汽車。「您臉色有點蒼白,親愛的朋友。」他們在埃爾賽旺花園下車時,雷尼納笑著說。

「說實話,」她道,「這件事讓我很激動。一個年輕姑娘兩次尋死……需要多大的勇氣!我真擔心……」

「擔心什麼?」

「怕您不會成功。難道您不擔心?」

「親愛的朋友,」他答道,「如果我告訴您我很高興,您也許會感到驚訝。」

「為什麼?」

「我不知道。此事讓您很激動,而在我看來,似乎有著某種可笑的背景。多爾米瓦爾……沃布瓦……有些陳舊發霉的氣味……請相信我,親愛的朋友,冷靜點。這邊來!」他們從中間那個門進入,兩旁還各有一道門,一道上面寫著多爾米瓦爾夫人的名字,另一道上寫著沃布瓦夫人。每個邊門都朝向幾條小路。這些小路,穿過桃葉珊瑚和黃楊樹叢,從左從右與大道岔開。

大道通向一座又長又矮,外觀優美的小古堡。然而兩側卻粗笨簡陋,造型各不相同,皆有小路相通。左翼,顯然居住著多爾米瓦爾夫人,右側便住著沃布瓦夫人。

一聲喊叫使奧爾唐瑟和雷尼納停下腳步。他們側耳傾聽。這是急促尖利的爭吵聲,是從底層一個窗口傳來的。底層與地面齊平,沿牆種著一溜紅葡萄藤和白玫瑰花。

「不能再向前走了。」奧爾唐瑟道,「不然就冒失了。」

「多慮了,」

雷尼納低聲道,「此時就該冒失一回。因為我們來此就是了解情況的。來,繼續向前走,裡面的人在吵嘴,不會發現我們。」

確實,吵架聲並沒停息。他們走到門旁敞開的窗前,便可以透過葡萄藤和玫瑰的枝葉,聽見和看見兩個老婦人在揮拳吵罵。她們在一個寬敞的餐廳里靠近門窗的地方。餐桌上還擺放著食物,桌後有一位年輕人,肯定是讓-路易,他叼著煙斗,讀著報紙,對兩個婦人的吵鬧置若罔聞。

兩個婦人中,一個瘦長,穿著深紫色絲綢衣,一頭金髮,鬈曲地襯著憔悴的臉龐;另一個更瘦,矮小,穿著一件高級的密織薄紗便袍,塗了脂粉的紅臉上滿是怒容。

「你這個壞蛋,」她罵道,「壞透了頂,小偷!」

「我是小偷?」另一個吼道。

「鴨子要十法郎一隻,這不是偷,是什麼?」

「閉上你的臭嘴,臭貨!我梳妝台上的五十法郎,是誰偷走的?啊,上帝啊,怎麼和這種臭貨住在一起!」

另一個受了侮辱,跳起來罵年輕人:「怎麼,你就讓她這樣罵我,多爾米瓦爾,你這個沒用的傢伙!」那高的又怒罵道:「沒用的傢伙,你聽到了嗎,路易?你的沃布瓦就是這樣的臭女人!你還不叫她閉嘴!」

突然,讓-路易握緊拳頭,猛擊桌子,把盤子碟子都震得跳了起來。他大吼一聲:「你們這兩個老瘋婆,都給我安靜些!」

這一來,兩個婦人一齊轉向他,罵道:「膽小鬼!……偽君子……騙子!……不孝之子!……壞種,壞坯子!」

辱罵像雨水一樣向他傾瀉而來。他堵住耳朵,像個忍無可忍的人,在桌邊踱來踱去,極力剋制住自己不向對方撲去。雷尼納低聲道:「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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