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漲水

他們在小沙灘上了岸。那裡的沙粒在陽光下像雲母一樣閃光。左右兩邊的峭壁在這裡接合,形成一個尖角,角上凹進一個岩洞,上邊挑出一塊石板遮風蔽雨。

石板底下,擺著一張小桌,鋪著桌布,放著盤子、碟子、乳品和水果。

有一個盤子上,放著一張名片,上面寫著:德·塔朗賽侯爵,您外公達斯特的朋友,向您致意,奧蕾莉。他因為不能在上午接待您而深感歉意。他下午回來。

「這麼說,他在等我來?」奧蕾莉問道。

「是的,」拉烏爾回答,「四天前,我和他談了很久,說好今天中午把您帶來。」她環顧四周。一個畫架靠在壁上,畫架上還有一塊擱板,堆滿畫紙、模型和顏料盒子,還有一些舊衣服。挨著尖角,擺著一張吊床。里處,兩塊大石頭砌成一個火塘,那裡大概生過火,因為岩壁都熏黑了。一道石縫裡開了一條槽作為煙囪管。「難道他住在這裡嗎?」奧蕾莉問。

「常住在這兒,尤其是這個季節。其餘時間,他住在儒萬村。我就是在那裡找到他的。不過,即使住在村裡,他也要來打一轉。他跟您已故的外祖父一樣,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很有修養,很有藝術家氣質,儘管畫的東西不行。他一個人生活,有點像隱修士,打獵、伐木劈柴、監督替他幹活的牧羊人,並且供養方圓二十里內的窮人。他已經等您十五年了,奧蕾莉。」

「至少他在等我成人。」

「對,履行他與朋友達斯特達成的協議。我問過他這件事,但他只肯向您一個人說。我向他敘述了您的一生,敘述了近幾個月發生的一切。我向他保證把您帶來。所以他才把莊園鑰匙交給我。他聽說能見到您十分高興。」

「那他為什麼沒來呢?」

德·塔朗賽侯爵不在,拉烏爾越來越覺得奇怪,儘管他沒有理由把這件事看得嚴重,然而,不管怎麼樣,當他們在如此奇異的情況下,在如此特別的環境中首次共餐時,他還是發揮了全部才華和熱情,以免讓姑娘感到不安。

他始終注意分寸,不流露過分的柔情,以免傷害姑娘的心。但是,他感覺到她在自己身邊非常放心。大概她也意識到,他不再是那個讓她惟恐避之不及的對手,而是只為她好的朋友。他救了她那麼多次!有好多次,她猛然發現自己只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願把自己的一生交託給這個陌生人,只願按這個人的意願建立自己的幸福。

她輕輕說:「我真想謝謝您,但我不知怎麼表達。我欠您的太多了,永遠還不清。」

他對她說:「碧眼姑娘,笑一笑,看著我。」

她笑了,並且看著他。

「您還清了。」

兩點三刻,教堂的鐘聲又響起來。大教堂的那口大鐘的聲音一直撞到這個峭壁角上。

「這極合邏輯。」拉烏爾解釋道,「本地人都知道這個現象。當風從東北方向,也就是說從克萊蒙-費朗刮過來時,強大的氣流就沿著必由之路,從崇山峻岭中蜿蜒穿過,把聲音一直帶到湖面。這是必然的,非這樣不可的。所以,克萊蒙-費朗所有教堂的鐘和大教堂的大鐘的聲音,必然傳到這裡,此時就是這樣……」她搖頭說:「不對,不是這樣的。您的解釋我不滿意。」

「您還有別的解釋?」

「我的解釋才是對的。」

「那麼……」

「我堅信是您把鐘聲帶到了這裡,喚起我童年的感覺。」

「這麼說我無所不能?」

「是無所不能。」她真誠地說。

「那我什麼都能看見。」拉烏爾打趣道,「十五年前,您在這時刻,在這兒睡著了。」

「這就是說?」

「這就是說,您困了,眼皮耷下來了,既然您十五年前的生活又重現了。」

她並不試圖掩飾自己的睡意,便躺到吊床上。拉烏爾在洞口守了一會兒,看了看錶,作了個不耐煩的動作。三點一刻了,德·塔朗賽侯爵還沒來!

「這又怎麼樣?」他惱火地對自己說,「這遲來一會兒有什麼要緊?」

不,這件事很要緊。他明白,有些情況是十分要緊的。他走回洞里,看著在他保護下酣睡的姑娘,很想再向她傾訴心事,感謝她如此信任。但是,他不能這樣做。他越來越感到不安。

他穿過沙灘,發現剛才船頭擱在沙灘上的小船,已經漂離岸邊二三米遠了。他不得不用一根竿子把它撥過來。這時,他又發現,剛才划過湖時,船里只有幾厘米深的水;可是現在,已有三四十厘米深了!

他把船拖上岸,翻過來。

「見鬼!」他想道,「我們沒沉到水裡,真是奇蹟!」水不是從平常的縫隙里浸進來的,要是縫隙就好堵,水是從一塊朽木板下滲進來的。那是一塊新換的木板,只釘了四顆釘子。這是什麼人乾的呢?拉烏爾首先想到德·塔朗賽侯爵。可是,老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有什麼理由認為達斯特的朋友會在姑娘到來之際製造一起慘禍呢?

不過他還是想出一個問題:塔朗賽沒有用船,是從哪兒過來的呢?難道有陸路通到沙灘?可是,圍著沙灘的峭壁,兩面都是筆直陡峭的。

拉烏爾四處尋找。左邊是花崗岩峭壁和兩道泉水,根本沒有路。不過在右邊,就在懸崖快要觸到水面,封住沙灘的地方,岩石上鑿出二十來級台階。

從那裡到圍牆,有一條小路,確切地說,一道天然陡坎,一條峭壁上的險路,有時必須摳住凸凹不平的岩壁才能通過。

拉烏爾順著路往上攀。一路上這裡那裡釘著防滑鐵勾,以防人踩空墮入山崖。他艱難地攀到高台上,發現這條小路繞湖一圈,伸向那條峽谷。周圍草木蔥蘢,岩石兀立。有兩個牧羊人趕著羊群,向著莊園那道高高的圍牆走去。到處都不見德·塔朗賽侯爵那高大的身影。

察看了一個小時,拉烏爾又走下來,發現在這一小時里,水漲上來了,淹沒了最下面幾級石階,他只好跳到沙灘上。「怪事。」他不解地自語。

奧蕾莉大概聽見了他的腳步聲,迎著他跑過來,又吃驚地停住了。

「怎麼?」拉烏爾問道。

「水……」她說,「水怎麼這麼高了!剛才低得多,對不對?……無疑……」

「的確是漲了。」

「您怎麼解釋?」

「跟鐘聲一樣,自然現象。」

他努力打趣道:「湖水受潮汐規律的支配。如您所知,這種規律使水定時漲落。」

「可是,漲到什麼時候才停止呢?」

「一兩個小時以後。」

「這就是說水將灌進半個岩洞。」

「是的。有時甚至灌進整個岩洞。花崗岩壁上的這道黑印顯然標明了最高水位。」

拉烏爾說話的聲音低沉。他發現在這個標度上邊,還有一個標度,大約跟洞頂一般高。這個標度意味著什麼?難道能夠想像,有時水會淹及洞頂嗎?

這是什麼特殊現象引起的呢?是什麼反常的洪水造成的呢?

「不會的,不會的,」拉烏爾振作起來,心想,「這種假設是荒謬的。滔天洪水,畢竟千年難遇一次!是漲潮和落潮?這是天方夜譚。我不信湖水漲得這麼高。這是偶然的難得一遇的事……」就算是吧。可難得一遇的事究竟是怎樣產生的呢?他不由自主地進行推理。他想到德·塔朗賽不可解釋的缺席。他想到這種缺席跟他尚未意識到的潛在危險之間的關係。他也想到了被破壞的小船。

「您怎麼了?」奧蕾莉問,「您好像心不在焉!」

「真的,」他說,「我開始認為我們在這兒浪費時間。既然您外祖父的朋友沒來,我們就去迎他吧。我們也可以在儒萬村他家裡同他見面。」

「可怎麼走?船好像不能用了。」

「右邊有一條路,對一個女人來說是難了點,但畢竟可以走。只是您得接受我的幫助,讓我抱您過去。」

「為什麼我不能自己走呢?」

「何必把衣服弄濕呢?還是讓我一個人下水吧。」他提出這個建議,並不含私心雜念。但是,他發現她滿臉通紅。她想到要像在博庫爾車站出來那樣,被他抱在懷裡,一定受不了。

他們兩人都不說話,都感到尷尬。

姑娘站在湖邊,把手伸進水裡試了試,嘀咕道:「不……不……水太涼,我受不了,受不了。」她走回岩洞。他跟著她。一刻鐘過去了,拉烏爾覺得時間很長。「我求求您,」他說,「咱們走吧。形勢越來越危險。」她只好服從。他們離開岩洞。可是,就在她攀住他的脖子時,有什麼東西在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崩下一塊石頭。遠處,傳來一聲爆炸。

拉烏爾趕快把奧蕾莉按倒。第二顆子彈又呼嘯而來,又崩下一片岩石。

他一把抱起姑娘,把她推到岩洞裡面,然後衝出去,似乎要衝向打槍的地方。

「拉烏爾!拉烏爾!我不許您去……人家會把您打死的……」他又抱起她,把她硬推到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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