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血

拉烏爾走上前去,不理睬布萊雅克,平靜地對特派員說:「真是複雜,因為我們從來只看到一些片斷,一些意外的瞬間。這次快車案就是如此。這件案子就像連載小說那樣撲朔迷離。案件偶然發生了。不過,只需一個頭腦清醒的人把事情理清,一切便顯得合乎邏輯,簡單和諧,像一頁歷史一樣自然。我剛才給你念的就是這頁歷史,馬萊斯卡爾。現在你了解了案情,知道奧蕾莉·達斯特是無辜的。讓她走吧。」

馬萊斯卡爾聳聳肩膀:「不行。」

「別固執了,馬萊斯卡爾,我看得出來,我不再開玩笑,也不再嘲弄你。我只是要你承認錯誤。」

「錯誤?」

「對呀!她沒有殺人,她不是犯罪的團伙,而是受害者。」特派員冷笑道:「她沒有殺人,為什麼要逃跑?吉約默逃跑,我覺得說得過去。可是她呢?她逃跑有什麼好處?以後為什麼不說清楚?除了開始時她央求警察,說『我要見法官,我要給他說……』此外,她一直默不做聲。」

「好,馬萊斯卡爾。」拉烏爾承認道,「這個異議提得好。這種沉默常常使我也感到困惑。她固執地保持沉默,對我也不例外。要知道我是幫她的人呀。她只要說出來,對我的調查會有很大幫助。但她的嘴巴始終閉著。只是在這所房子里,我才解答了這個問題。她生病期間,我翻了她的抽屜。——此事迫不得已,請她原諒。她母親臨終時對布萊雅克不再抱有幻想,叮囑她一些事情,其中有這樣一句,『奧蕾莉,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你繼父做出什麼行為,都不要指控他。要保護他,即使可能要為他受苦,即使他有罪——因為我跟了他的姓。』」

馬萊斯卡爾反對道:「可是她並不知道布萊雅克的罪行!即使知道,這個罪行也跟快車上的謀殺案無關。布萊雅克不可能扯進去!」

「不對。」

「那通過誰呢?」

「若多……」

「誰能證明?」

「吉約默的母親昂西韋爾寡婦跟我說了心裡話。我在巴黎找到了她,她就住在這城裡。我花重金讓她寫了證明材料。過去和現在的事,她所知道的,都寫了。她兒子告訴她,在快車包廂里,面對小姐,挨著兩個被打死的同夥,若多扯下面具,伸出拳頭,發誓說:『奧蕾莉,這件事,你只要說出去一個字,只要對別人說起我,只要我被捕,我就把你繼父的罪名說出來。是布萊雅克殺死了你外祖父達斯特。』這句威脅在尼斯又說了一遍。這使奧蕾莉·達斯特十分慌亂,也使她被迫保持沉默。我說的完全是事實吧,小姐?」

她囁嚅道:「完全是事實。」

「這樣,馬萊斯卡爾,你看到了,你的反對站不住腳了。受害者的沉默,使你產生懷疑的沉默,反而證明了她的無辜,我再次要求你放她走。」

「不行。」馬萊斯卡爾跺著腳說。

「為什麼?」

馬萊斯卡爾的怒氣突然爆發出來:「因為我要報仇!我要鬧得滿城風雨!要讓人知道她同吉約默私奔,知道她被捕,知道布萊雅克的罪行!我要讓她名聲掃地,蒙受恥辱。她拒絕了我。就要付出代價!布萊雅克也要付出代價!你好蠢,把我不了解的細節都告訴我,我把布萊雅克,把這姑娘抓在手裡,比我想像的還要緊……還有若多!昂西韋爾一家!整個團伙!一個也跑不了!奧蕾莉命該如此。」

他怒氣沖沖,把他高大的身軀堵在門口。樓梯平台上,傳來拉邦斯和托尼的聲音。

拉烏爾從桌上拿起從瓶子里倒出來的寫著「馬萊斯卡爾是個傻瓜」的紙卷,漫不經心地把它打開,遞給特派員。「喏,老朋友,裝上鏡框,掛在床尾。」

「行,行,挖苦吧,」馬萊斯卡爾大聲說,「隨你怎麼挖苦!可這並不妨礙我把你也抓在手裡!我一開始就想把你抓起來!嗯,吸煙的事兒!借個火吧……我就要給你火了!讓你在監獄裡抽一輩子!是的,你剛從監獄來,馬上就把你送回去。坐牢,我再說一遍,坐牢!你認為我跟你鬥了這麼久,還沒有識破你的偽裝?你認為我還不知道你是誰?還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揭開你的假面具嗎?奧蕾莉,你看看他,你的情人!如果你想知道他是什麼人,就想想那個詐騙大王!想想那個大盜!想想那個為非作歹的超級大師!你就會明白,德·利梅齊男爵這位假貴族和假探險家不是別人……」

他停住話。樓下有人按鈴。是菲利普和他的兩個手下來了。只可能是他們。

馬萊斯卡爾搓著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我想你這回完蛋了,亞森·羅平……你說呢?」拉烏爾打量著奧蕾莉。

亞森·羅平這名字好像並沒有使她驚奇。原來她正不安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可憐的碧眼姑娘,」拉烏爾說,「您對我還不十分信任。這個叫菲利普的傢伙有什麼叫您擔心的?」

他打開窗戶,對下面人行道上的幾個人中的一個說道:「喂,那個叫菲利普的,是警察總署的吧?夥計……來單獨說兩句話,別讓您那三個手下聽到(見鬼,帶來了三個傢伙!),您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德·利梅齊男爵快!馬萊斯卡爾正等著您呢!」

他關上窗子。

「馬萊斯卡爾,我數好了,下邊四個……上邊三個。我沒有把布萊雅克算進去。他看來對這事不感興趣。一共七條猛漢,一口可以把我吞掉。我怕得發抖。碧眼小姐也直打哆嗦。」奧蕾莉勉強笑了笑,卻只含含糊糊吐出幾個音來。馬萊斯卡爾等在平台上。門廳的門開了。有人衝上樓來。馬萊斯卡爾手下很快就有了六個人,像一群獵犬,只要鬆開鏈子,就會撲向獵物。馬萊斯卡爾低聲向他們下了命令,然後得意地走進來。「不必來一場了吧,男爵?」

「不必了。一想到要把你們七個人殺死,像童話中藍鬍子的七個妻子:我就於心不忍。」

「這麼說,你願意跟我走?」

「跟你到世界盡頭。」

「當然是無條件?」

「不,有一個條件,給我點東西吃。」

「可以,乾麵包,喂狗的餅乾,還有水。」馬萊斯卡爾打趣道。「不行。」

拉烏爾說:「那麼,你要點什麼?」

「跟你的一樣,羅多爾夫:尚蒂伊的奶油夾心烤蛋白,羅姆酒,水果,蛋糕,阿利康特葡萄酒。」

「你說什麼?」馬萊斯卡爾覺得意外和不安,問道。「都是些簡單東西。你請我吃茶,我不講客氣,接受了。你五點鐘不是有個約會嗎?」

「約會?……」馬萊斯卡爾說,愈發不安了。「當然……你記得嗎?在你家……確切地說在你那套單身漢的小公寓……迪普朗街……一套小房子……前面的房間……你每天下午不是在那裡,用阿利康特酒和奶油夾心烤蛋白,接待你……的夫人。」

「別說了!」馬萊斯卡爾臉色煞地白了,低聲說道。他變得慌張,沒有心思開玩笑了。

「你為什麼要我別說了呢?」拉烏爾天真地問,「怎麼,你不請我了?你不想把我介紹給……」

「別說了,媽的!」馬萊斯卡爾又說。

他走到那幾個手下身旁,把菲利普拉到一邊。「再等一會兒,菲利普。還有些細節需要弄清。讓你的人走開些,別聽見我們的話。」

他又關上門,走到拉烏爾身邊,直視著他的眼睛,壓低聲音,不放心地看看布萊雅克和奧蕾莉,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想幹什麼?」

「什麼也不想干。」

「為什麼提這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指你的單身公寓的地址和你女友的名字嗎?說實話,我只要跑跑路,像對布萊雅克、若多和那一夥一樣,對你的私生活暗中作點調查,就得知了。這種調查把我引到一所神秘的住所,布置舒適的房間。你在那裡接待一些美麗的太太。那裡光線朦朧,氣味芬芳,擺著鮮花,備有美酒,有柔軟的沙發,人坐上去,陷得深深的,就像陷進了墳墓一樣……馬萊斯卡爾的逍遙宮!」

「那又怎麼樣?」

特派員結結巴巴地說,「難道這不是我的權利?這跟逮捕你有什麼關係?」

「本來是毫無關係。可惜你發傻(發傻和傻瓜正好押韻呢),選了這個愛神的聖殿來收藏這些美人的情書。」

「你撒謊!你撒謊!」

「我要是撒謊!你的臉就不會紅得像胡蘿蔔了。」

「你說清楚!」

「在一個壁櫥里,有一個暗盒。暗盒裡,又有一個小匣子,小匣子里,裝著一些女人寫的漂亮情書,用彩帶扎著。這些信可以使兩打貴婦和女演員的名聲掃地。她們在信中露骨地表達了自己對漂亮的馬萊斯卡爾的激情。要我舉出她們的名字嗎?B檢察官的妻子,法蘭西喜劇院的X小姐……尤其是,尤其是那位高貴的夫人,雖然有點老了,模樣兒還是不錯的……」

「住口,你這混蛋!」

「混蛋?」拉烏爾平靜地說著,「用自己的色相換取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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