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娜妹妹,沒見到有誰來嗎?」

這一天,將近下午兩點,照馬萊斯卡爾所稱,「小姑娘」正在穿衣。家裡唯一的傭人,一個叫瓦朗坦的老僕來她房間里伺候她吃飯,並通知她布萊雅克要跟她談話。

她大病初癒,臉色蒼白,身體十分虛弱。但是,她強挺直身體,昂著頭去見她憎惡的人。她在唇上塗了點口紅,臉頰上塗了點胭脂,就下了樓。

布萊雅克在二樓工作室等她。這個房間很大,護窗板緊閉。房間里亮著一盞燈。

「坐吧。」他說。

「不。」

「坐吧。你沒力氣。」

「有什麼話就快說吧,我好早點回房間。」

布萊雅克在房間里踱了一會兒,顯得激動不安。他偷眼觀察奧蕾莉,目光中又有恨又有愛,就像碰到了一個意志倔強的人。他對她也有幾分憐惜。

他走攏來,按住她的肩膀,強迫她坐下。「你說得對,」他說,「我的話不長。我要告訴你的事幾句話就夠了。然後你再作決定。」

他們兩人離得很近,可是心卻離得很遠,比兩個敵人還遠。布萊雅克感到了這一點。不管他說什麼,都只會擴大他們之間的鴻溝。他攥緊拳頭,說道:「你還不明白,我們被敵人包圍了,而且這種局勢不能再持續下去了!」

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什麼敵人?」

「唉!」他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馬萊斯卡爾……他恨你,一心想報復。」

他又壓低聲音,十分嚴肅地說:「聽我說,奧蕾莉,最近這些日子,我們被人監視了。在部里,有人搜了我的抽屜。我的上級和下級,都結成一黨反對我。為什麼?因為他們多少都接受了馬萊斯卡爾的好處,因為他們都知道他在部長那兒吃香。而你和我,我們是緊密相連的,他恨也是把我們一起恨的。過去把我們連在一起。這個過去,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都是存在的。是我把你養大的。我是你的監護人。我的毀滅就是你的毀滅。我甚至尋思,他們是不是因為我不了解的原因,要打擊你?是的,有些徵兆使我感到,他們迫不得已可能會放過我,而你卻直接受到威脅。」

她似乎支持不住了。

「什麼徵兆?」

他回答道:「比徵兆還糟。我收到一封匿名信,用的是內政部的信箋……一封荒謬的,條理不清的信,信中警告我說,有人要拿你開刀。」她鼓起勇氣說:「開刀?您瘋了!就因為一封匿名信……」

「是啊,我明白。」他說,「一定是某個下屬聽了傳言……可是,不管怎麼說,馬萊斯卡爾是什麼伎倆都使得出來的。」

「您要是害怕,就走好了。」

「我是為你擔心,奧蕾莉。」

「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不。這傢伙發誓要毀掉你。」

「那麼,您就讓我走吧。」

「你有力氣走嗎?」

「只要離開這座牢獄,只要永遠不再看見您,我有足夠的力氣。」

他做了一個傷心的手勢。

「別說了……要那樣我就活不下去……你不在的時候我太難受。我可以捨棄一切,就是不能跟你分開。我的整個生命都依賴你的目光,你的生命才……」

她猛一下站起來,氣得發抖,說:「不許您這樣跟我講話。您對我發過誓,說不會再說這樣的話,這樣可惡的話……」

她立即沒有力氣了,坐了下去。他離開她,坐到一把扶手椅里,雙手掩面,像一個慘遭失敗,痛不欲生的人,雙肩因抽泣而顫動著。

長久的沉默以後,他又沉悶地說道:「我們的關係比你出門之前更僵了。你回來後完全變了,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奧蕾莉?我不是指你在聖母馬利亞修道院,而是指我沒想起修道院時像瘋子一樣四處尋找你的頭三個星期。吉約默那壞蛋,我知道你不愛他,……可你卻跟他走了,這是為什麼?你們兩人出了什麼事?他幹了什麼?我有直覺,發生了嚴重事件……我覺得你焦急不安。你就像一個仍在逃跑的人,你看到了血,看到了死人……」

她渾身直打哆嗦。

「不,不,這不是真的……您聽錯了。」

「沒有聽錯。」他搖著頭說,「喏,就是現在,你的眼神也是驚恐不安的……好像你還在做噩夢……」

他走攏來,慢吞吞地說:「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可憐的孩子。這就是我要向你建議的。今早我請了假,我們一起走吧。我向你發誓,決不再說一句傷害你的話。我也決不再跟你提那件秘密。雖說你本來應當把它告訴我,因為它屬於你我兩人。我不會再試圖從你的眼底窺探秘密。我知道寶藏在那裡。過去我常常企圖強行識破秘密,現在我為此自責。我將讓你的眼睛得到安寧,奧蕾莉。我不再看你。我說話算數。跟我走吧,可憐的孩子。你讓人憐憫。你很痛苦。你在等待什麼,可是回答你的只能是不幸。跟我走吧!」她固執地保持沉默。他們之間的不和是無可救藥的。不管他說什麼話,都使她覺得受到傷害或侮辱。

過去他們為許多事情,為許多深層的原因而不和,而現在布萊雅克卑鄙的情慾使他們離得更遠。

「回答呀!」他說。

她堅定地宣布:「我不去。我看見您就不舒服。我再也不能跟您同住一座房子了。只要有機會,我就走。」

「大概不是一個人走吧?」布萊雅克嘲弄道,「跟第一次一樣,不是一個人走?……還是跟吉約默吧?」

「我把吉約默趕走了。」

「那就是另外一個。你肯定在等另一個。你的眼睛總是在尋找……你的耳朵總是在傾聽……就像現在這樣……」這時,前廳門開了,隨即又關上。

「我說什麼來著?」布萊雅克奸笑道,「你那樣子好像在指望……指望什麼人來。不,奧蕾莉,誰都不會來,不論是吉約默,還是別的人。這是瓦朗坦,我讓他到部里去取信。因為我今天不會去上班。」

傳來僕人上樓的腳步聲。接著,僕人穿過前廳,走了進來。「事情辦了吧,瓦朗坦?」

「是的,先生。」

「有信嗎?有需要簽字的文件嗎?」

「沒有,先生。」

「哦,怪了。郵件呢?」

「郵件都交給馬萊斯卡爾了。」

「馬萊斯卡爾有什麼權利,竟敢……他在部里嗎,馬萊斯卡爾?」

「不在,先生。他去了部里,馬上又走了。」

「又走了?……兩點半走的!是為公務嗎?」

「是的,先生。」

「你沒去打聽一下?……」

「我去打聽了,可是辦公室的人什麼都不知道。」

「他一個人嗎?」

「不是,還有拉邦斯、托尼和索維努。」

「還有拉邦斯和托尼!」布萊雅克叫道,「這麼說來,是去抓人!為什麼不報告我?出了什麼事?」

瓦朗坦退了出去。布萊雅克又在房裡踱起步來,一邊沉思地反覆念著:「托尼,是馬萊斯卡爾的心腹……拉邦斯,是他的親信……這一切瞞著我……」

五分鐘過去了。奧蕾莉不安地看著他。突然,他走向一個窗口,把護窗板打開一道縫,立即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轉回身來,結結巴巴地對奧蕾莉說:「他們在街那頭……監視。」

「誰?」

「兩個……馬萊斯卡爾的手下,托尼和拉邦斯。」

「那怎麼辦?」她低聲問。

「他辦大案,總是用這兩個人。今早,他也是領著這兩人在街區行動的。」

「他們都來了嗎?」奧蕾莉問。

「都在。我看見他們了。」

「馬萊斯卡爾也會來嗎?」

「肯定。瓦朗坦的話你都聽見了。」

「他就要來了……他就要來了……」她結結巴巴地說著。「你怎麼了?」

布萊雅克問道,對她的慌亂感到不解。「沒什麼。」她剋制住自己說。「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毫無緣故。」

布萊雅克想了想。他也努力剋制自己,重複道:「的確,毫無緣故。人常常為一點點小事激動。我下去問問他們,肯定一切都可以搞清楚。是的,完全肯定。因為發生的事件讓人認為,他們監視的不是我們,而是對面那座房子。」奧蕾莉抬起頭。

「哪座房子?」

「我跟你說過的事……今天上午,是中午,他們抓了一個人。啊!要是你看見馬萊斯卡爾十一點鐘離開辦公室的樣子就好了!我碰見他了,他一副得意的樣子,又充滿了刻骨仇恨……正是這種仇恨讓我慌亂。一個人一生只能這麼恨一個人,而他這麼恨的,是我,或不如說恨我們倆。所以我想到我們受到了威脅。」奧蕾莉站起來,臉色更蒼白了。

「您說什麼?對面房子有人被捕了?」

「是的,一個叫利梅齊的人,自稱是探險家……德·利梅齊男爵。下午一點鐘,我在部里聽到消息。他被送進看守所了。」她並不知道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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