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B伯爵的別墅遭劫

「有一條原則,我一直遵循,」許多年後,亞森·羅平在給我講碧眼女郎的故事時說,「就是解決問題,必須等時機成熟。為了解開某些謎,必須等到你偶然得到,或者憑自己的本事找到足夠的根據,而且必須小心謹慎,一步一步前進,跟事物本身的發展同步。」

在一個只由種種矛盾的、荒謬的、彼此毫無聯繫的行為構成的案件里,這種推理尤為正確。這個案子沒有任何一致的地方,沒有一個統一的想法。

大家只為各自的利益行動。拉烏爾比任何時候都更深刻地感到,這類冒險活動,萬萬不可冒失投入。推測,直覺,分析,觀察,處處都有陷阱,時時都得小心防備。因此,他一整天都呆在篷布下面,隨著貨車穿過陽光燦爛的原野向南賓士。他心醉神迷地遐想,餓了就啃幾個蘋果。他並不浪費時間去對那位漂亮姑娘的罪行和陰暗靈魂作一些靠不住的假設,而是回味著吻過的那張最溫柔、最美妙的嘴唇。這才是他唯一覺得重要的事。當然,為英國姑娘復仇,懲罰女殺手,抓獲第三個同謀,奪回被搶走的鈔票,這也是他關心的事。可是,回味那雙碧眼和那張任他親吻的嘴,是多麼愜意!他翻看了小包里的東西,並沒有得知多少情況。同夥的名單,與其他國家同夥的……唉!

貝克菲爾德小姐果然是個盜賊!正如這些證據所證實的。不銷毀這些證據,真是聰明人犯的大錯誤!此外,小包里還有貝克菲爾德勛爵給女兒的信,裡面充滿父愛,顯示了父親的正直。但是,裡面沒有任何材料表明小姐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以及她的冒險跟那三個強盜的謀殺罪行,簡單地說,也就是她與碧眼女郎之間有什麼聯繫。

只有一份資料,就是馬萊斯卡爾提到的那封寫給英國姑娘的關於去B伯爵別墅行動的信。

B伯爵的別墅坐落在尼斯通往希米耶的公路右邊,走過古羅馬圓形劇場就到了。這是一座巨大建築,建在一個大花園裡。花園有圍牆。

每月第四個星期三,B老伯爵都要領著男僕和兩個女傭帶著籃子筐子,乘馬車去尼斯採購食品。因此,下午三點至五點,別墅空無一人。

繞著花園圍牆,一直走到俯瞰帕伊永山谷的部分,有一個被蟲蛀了的小木門。隨信附上這個小門的鑰匙。B伯爵跟妻子不和,肯定沒有找到她藏起來的那包證券。不過,已故伯爵夫人寫給女友的一封信中,曾提到一個破提琴盒子,在一個放廢舊用品的閣樓里。她為什麼要提這個盒子?誰也搞不清楚。那位女友在收信當天就死了。這封信輾轉流傳,兩年以後,落到了我手中。在此附上花園和房子的平面圖。樓梯上面就是那個幾乎倒塌的閣樓。行動需要兩個人,一個放哨,一個動手。因為需要防備一個洗衣婦,她住在附近,經常從花園的另一個入口進來。

那是道柵門,她有鑰匙。請定日期(信紙空白處有藍鉛筆批的字:四月二十八日),並通知我,以便我在別墅恭候。

吉(簽名)我曾跟你提到「大謎」。有關此事的情況仍不清楚。究竟是一筆巨額財富,還是一個科學秘密?我還一無所知。因此,我所準備的旅行是決定性的。您的參與將是多麼有用啊!……

在了解新情況之前,拉烏爾不會重視這段奇怪的附言。照他喜歡用的一種說法,這是一團亂麻,只能靠假設或容易出錯的解釋才理得清。而去B別墅行竊這件事則是明白無誤的事情!他慢慢對這次行竊生出特別的興趣,作了反覆思考,當然,這不是主菜。但有些小吃和主菜一樣重要。既然他拉烏爾在往南走,忽略這個好機會就等於錯過了一切。

第二天夜裡,到了馬賽。拉烏爾下了貨車,坐上一列快車,於四月二十八日星期三上午在尼斯車站下了車。他從一位老實市民身上掏了幾張鈔票,買了一個手提箱、幾件內外衣服,在希米耶下方的皇宮大旅館下榻。

他在旅館吃午飯時,讀了當地報紙對快車案件多少有些想當然的報道。

下午兩點,他走出旅館,衣裝模樣完全變了,馬萊斯卡爾要是碰見他,幾乎會認不出來。不過,馬萊斯卡爾又怎麼想得到,這個愚弄過他的人會有膽量替代貝克菲爾德小姐去一座別墅行竊呢?

「果子熟了就該摘。」拉烏爾心想,「我覺得這個果子熟透了,讓它爛掉,那我就太蠢了。可憐的貝克菲爾德小姐也不會原諒我的。」

法拉多尼別墅坐落在公路邊,前面有一大片曠野,高低不平,種著橄欖樹。圍牆外邊,三面都有幾乎永遠無人行走的石子路。拉烏爾繞牆走了一圈,看到有一扇蟲蛀的小木門,再遠一點還有一個鐵柵門。還看到附近田野里有一座小房子,大概就是洗衣婦的家。然後,他又回到大路旁,正好看到一輛老式馬車往尼斯駛去。伯爵和他的僕人去採購食品,這時正是下午三點鐘。

「屋裡沒人了。」拉烏爾想,「貝克菲爾德小姐的通信人此刻不可能不知道同謀被殺的消息,大概不願冒險了。因此,破提琴歸我們了。」

他又轉身朝蟲蛀的小木門走。剛才他注意到有一處地方凸凹不平,易於攀登。果然,他輕輕鬆鬆翻過了牆,穿過那些保養很差的小路,向別墅走去。

一樓的落地窗都敞開著。他走進前廳的落地窗,來到樓梯腳下,上面就是那個閣樓。可是,他剛踏上一級台階,一陣電鈴就響起來了。

「見鬼了!」他尋思,「難道房子里裝了機關?難道伯爵有了防備?」

拉烏爾剛一動,那響個不停的討厭鈴聲又突然停了。他想弄清是怎麼回事,就檢查了挨著天花板的電鈴,順著沿槽板敷設的電線察看,發現線是從外面進來的。因此,鈴聲不是由他,而是由外面的介入引發的。

他走出來,發現電線高高地由一根根樹枝挑著,沿著他剛才來的路拉過來,他立刻明白了。

「只要有人開蟲蛀的小木門,電鈴就會響。因此,剛才是有人想進來,聽到裡面的鈴聲,就放棄了這個打算。」拉烏爾往左邊鈄插過去,走到一座被樹葉遮住的土丘頂上,從那裡可以看到房子和種著橄欖樹的平地及一部分圍牆,如小木門那一段。

他等著,那要進來的人又作了一次努力,那方式出乎他的意料。他看見那人跟他剛才一樣,也是在那個地方翻牆而上;當他騎到牆上時,把電線扯斷,然後滑下來。

門從外面推開了,電鈴果然沒響。進來一個人,是女的。在大冒險家的一生里,尤其在開始的時候,偶然性在促使事情成功方面,起過十分重要的作用。不過,儘管這事情是那樣不尋常,但碧眼女郎出現在這裡,並且和一位先生——肯定是吉約默先生——同來,難道是出於偶然嗎?他們匆匆逃跑、南下,並且在四月二十八日這個時刻,突然闖進這座花園,這一切不表明他們也深知情況,跟他一樣毫不猶豫直奔目的地嗎?而且,這不也表明,在受害者英國女郎與法國女殺手的行為中,確有拉烏爾所尋找的聯繫嗎?這幫同夥搶了他們的錢,把行李寄存在巴黎,來到這裡繼續他們的活動。

他們倆沿著橄欖樹林走過來。那男人相當瘦,臉颳得乾乾淨淨,像個不大討人喜歡的演員,手裡拿著一張圖,神色慌張,眼睛四下里掃著。

那年輕女人……儘管拉烏爾毫不懷疑她的身份,但仍費了勁才認出她來。她的變化多大啊!這不是幾天前他在奧斯曼大馬路糕點鋪欣賞過的快樂歡笑的漂亮臉龐!也不是他在火車過道里見過的那張嚴厲的臉龐,而是一張緊張的、痛苦的、畏怯的黃臉,讓人看了難受。她穿著一條簡樸的灰裙服,沒有什麼裝飾,頭戴一頂寬邊草帽,把滿頭金髮都遮住了。拉烏爾蹲在樹葉叢中監視著他們。當他們繞過土丘時,他突然又看見一個人頭,像閃電似的出現在牆頭。還是在那個位置,一個男人頭,沒戴帽子……一頭亂蓬蓬的黑髮……長相俗氣……一閃就不見了。是留在小街上瞭望的第三個同謀嗎?

那一男一女走過小土丘,在通向小木門和鐵柵欄門的兩條路的交叉點停下來。這時,吉約默向房子跑去,把姑娘留在原處。拉烏爾離她最多有五十步遠,貪婪地看著她,心想,此刻,另一個人的目光,就是躲在牆外的那個人的目光,也一定透過蟲蛀小木門的縫隙看著她。怎麼辦呢?要告訴她嗎?

像在博庫爾車站那樣,把她帶走,使她避免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危險?不過好奇心還是佔了上風,他想看個究竟。形勢如此錯綜複雜,刀來劍往,你攻我守,幾方力量攪在一起廝殺,把他看得眼花繚亂。他希望能從這團亂麻中理出一條線來,引著他在一定的時候,選定一條路,不再因為憐憫或報仇而盲目行動。這期間,碧眼女郎靠在一棵樹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隻哨子。如果發生緊急情況,她大概就吹哨子報警。她肯定不小於二十歲,但那張孩子氣的臉讓拉烏爾吃驚。她的草帽邊有點翹,裡面的頭髮像金屬環一樣閃光,在腦後形成一圈歡快的光環。過了一些時候,拉烏爾突然聽到鐵柵門吱嘎一響,就看到一個平民婦女哼著小曲從土丘那邊走來,手提一籃衣服,向房子走去。碧眼姑娘也聽到了聲音;她身體晃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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