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尖頂條約

凌晨四點。伊齊多爾沒有返校。他要和亞森·羅平來個殊死決鬥。鬥爭不完,決不返校。這個誓言,他是懨懨無力,被朋友們用車於送走的時候悄聲發的。這真是失去理智的誓言!這真是荒謬的不合邏輯的戰鬥!這個孤立無援赤手空拳的小娃娃,能給這超群絕倫的強敵以什麼打擊?攻擊他哪裡?

他無懈可擊。傷他哪裡?他刀槍不入。觸及他哪裡?他無法接近。凌晨四點……伊齊多爾又回到讓松中學的同學家住下。他站在卧室壁爐前,雙肘撐在大理石檯面上,雙拳頂著下頜,在照鏡子。

他不哭了,不願再哭了。不再在床上輾轉反側,扭來扭去,也不像他兩小時來的那樣,悲觀絕望,他想思考,琢磨,把事情弄明白。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鏡中自己的眼睛,彷彿希望通過注視這個沉思的形象來加強自己的思考能力,從這個人內心找到在自己身上找不到的答案。他就這樣一直想到六點鐘。慢慢地,他從一大堆錯綜複雜、撲朔迷離的細枝末節中,抽出了像方程式一樣乾淨簡練的問題。

是的,他錯了。是的,他對文件的詮釋是錯誤的。「尖頂」那個詞不是指克勒茲省邊緣那座城堡,「小姐」那個詞也不是指萊蒙德·德·聖韋朗或她的表妹,因為那文件是幾百年前擬寫的。這樣一來,一切得從頭做起。怎麼辦?

只有一件資料靠得註:那本在路易十四治下出版,據說由鐵面人親手印製了一百冊的書,只有兩冊未被燒毀。一冊被統領拿了,後來遺失了;另一冊由路易十四收藏,傳給路易十五,最後被路易十六燒毀,只留下主要一頁的一份抄件。它包含著問題的答案,至少是密碼的答案。它被送到瑪麗·昂圖瓦納特手裡,然後塞進她的祈禱書里。

那張紙下落如何?是否就是曾被博特萊拿到,後來又被亞森·羅平指使布萊杜書記員奪走的那張紙?或者它現在仍夾在瑪麗·昂圖瓦納特的祈禱書里?

問題又回到這裡:昂圖瓦納特王后的祈禱書現在何處?博特萊休息片刻,便去問他朋友的父親。那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收藏家,常常被一家博物館以非正式的名義請去,鑒定館藏,編輯館藏目錄。

「瑪麗·昂圖瓦納特的祈禱書?」他叫起來,「王后把它留給貼身女僕,囑她秘密轉給費爾桑伯爵。伯爵一家恭恭敬敬地將它保存下來,五年前送到一個博物館展出。」

「哪家博物館?」

「就是卡爾納瓦萊博物館。」

「它會開放嗎?」

「二十分鐘後就開門。」

伊齊多爾與他的朋友跳下馬車時,德·賽維涅夫人舊居正好開門。

「瞧,博特萊先生!」

有十個人向他打招呼。他認出跟蹤報道「空心尖頂」的那幫記者,不由得大吃一驚。其中一人大聲說:「真怪,嗯!我們都想到一塊兒了!當心,亞森·羅平也許就在我們中間。」

他們一起進門。館長得到通報,立刻出來接待,領他們來到櫥窗前,拿出那本極素樸、毫無裝飾、沒有一點王家氣派的書。大家看到書的外觀,想到王后曾在那麼悲慘的日子裡摸過它,哭紅的眼睛看過它,不免有些激動……

都不敢拿過來翻動,好像這會褻瀆聖物似的……

「喂,博特萊先生,這是落在您身上的任務……」他惶恐地接過書。文章的作者描述得一點不錯:外面是一層羊皮紙,已經弄髒,發黑,有幾處磨損,下面才是真正的硬皮精裝書殼。

博特萊哆嗦地摸著書殼,看有沒有隱藏的夾層。究竟是真是假?難道真能找到路易十六親筆抄寫、由王后留給她忠誠的朋友的那頁密碼?

環襯扉頁上沒有夾層。

「沒有。」他低聲說。

「沒有。」眾人激動地跟著說。

但是,在封底,稍稍用力一壓,羊皮紙與皮殼就裂了一線口子。他伸進手指……確有一件東西,對,他感到有一件東西……一張紙……

「啊!」他勝利地叫起來,「在這裡……這可能嗎?」

「快!快!」大家對他喊,「您還等什麼?」

他抽出一張對摺的紙。

「喂,念吧!……還有紅墨水寫的字……瞧,……像血書……褪色的血……快念吧!」

他念道:「費爾桑,此件給您。請轉交我兒子……瑪麗·昂圖瓦納特。一七九三年十月十六日。」

突然,博特萊發出一聲驚叫。因為在王后的簽名下方,有……有黑墨水寫的名字,還帶了花押……「亞森·羅平」。大家依次拿起這張紙,都叫道:「瑪麗·昂圖瓦納特……亞森·羅平。」

全場一片靜默。在祈禱書封底內發現的這兩個簽名,這挨在一起的名字,這存放著可憐王后一百多年前絕望呼救的珍貴紀念物,一七九三年十月十六日這可怕的日子,王后就是在這一天斷頭的,這一切是多麼凄傷,讓人多麼愁悵。

「亞森·羅平!」有個聲音結結巴巴地說。更突出了看到這頁神聖紙片下出現魔鬼的名字所感到的恐怖氣氛。

「是啊,亞森·羅平。」博特萊重複說,「王后的朋友沒有理解王后臨死前的絕望呼喚。他把他心愛的人寄給他的紀念品保存在身邊,卻沒有猜出王后寄給他這本書的原因。亞森·羅平發現了,取走了……」

「他取走了什麼?」

「當然是那份文件!就是路易十六抄寫的那頁書稿。它曾落入我的手裡,同樣的外觀,同樣的形狀,同樣的紅印章。現在我明白為什麼亞森·羅平不願把那份文件留在我手上的原因了。因為我只要檢查紙質和印鑒,就可能發現問題。」

「發現什麼呢?」

「既然我了解內容的那份文件是原件,既然我見過它的紅印鑒;既然瑪麗·昂圖瓦納特本人通過親筆寫的這句話證實了馬西邦先生轉述的那本小冊子的敘述是真的;既然確實存在空心尖頂的歷史問題,那我就一定會成功。」

「可是怎麼成功?那張紙不管是不是原件,如果你不能解讀出那些符號,就沒有半點用處,因為路易十六把解說那些符號的原著銷毀了。」

「對。但是還有一本。被路易十四的衛隊統領從爐火里搶出來的那本沒有毀掉。」

「您怎麼知道?」

「您在證實相反的事情。」

博特萊不出聲了。他閉上眼睛,似乎要理解並概括自己的思緒。然後慢條斯理地說:「秘密的保存者,衛隊統領在日記中開始透露了一點情況,接著就不提了。謎底始終沒有揭開,為什麼?因為他漸漸禁不住這一誘惑,想利用這個秘密,最後終於開始了行動。證據呢?他被暗殺就是證據。他身上發現的貴重首飾就是證據。那鑽石無疑是從那個王家寶庫中竊取的。那寶庫無人知道,正是空心尖頂的秘密所在。亞森·羅平讓我想過這一點:他沒有說謊。」

「這樣一來,博特萊,您認為該怎麼辦?」

「我認為,應該儘可能圍繞這件事造輿論,使人們知道我們要找有關尖頂的一本書。也許有人會從外省某個書架角落裡找出來。」

大家當下就擬好啟事。博特萊不等它產生效果,就開始行動。他找到了一個線索:衛隊統領是在蓋伊榮郊外遭暗殺的,在他去該城的當天。當然,不能指望把兩百年前發生的謀殺案,全查清楚,但是案子的某些痕迹終究還會留在當地人的記憶和傳說里。地方上的編年史往往記錄著這類材料。某個外省學者,某個古老傳說的收集者,某個喜歡重提歷史小事件的人有一天會把這種事寫成文章,供報紙發表,或者寫成學術報告,在科學院宣讀。他拜訪了三四位這樣的博學的人。其中特別是一位老公證人,陪他一起到處搜尋,查閱監獄的犯人名單、古代大法官裁判所和周圍各教會堂區的登記冊。可是沒有一處提到十七世紀暗殺一位衛隊統領的事件。

他並未泄氣,繼續在巴黎尋找線索。這裡也許對那個案子進行過審理。

結果仍無收穫。

他想從另一方面尋找,又選了一條新路子。能不能查到這位統領的名字呢?他的孫子流亡國外,曾孫在共和國軍隊中服過役,在國王一家被囚期間曾在神殿擔任看守,為拿破崙效過力,參加過法蘭西戰役……

他堅持不懈地尋找,最後確定了一份名單,其中有兩個名字至少幾乎完全相同:路易十四時代的德·拉爾貝里先生和恐怖時期的公民拉爾布里。

這已是十分重要的一點,他在報上登出花邊啟事,希望有人能提供拉爾貝里或其後裔的情況。

又是報上那篇文章的作者,銘文和美文學院的馬西邦先生,向他作了答覆:

先生:

謹向您提供伏爾泰的一段文字,這是從他《路易十四時代》的手稿中摘出來的(二十五章:《路易十四統治時期的特殊事件與軼事》)。這段文字在各種版本中均已刪去。

「我聽已故的財務總管,夏米亞爾大臣的朋友德·科馬坦先生講:有一天,國王聽說德·拉爾貝里先生被殺,貴重首飾被劫,便急忙乘馬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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