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猶太人油燈 二

「您看,老夥伴,」福爾摩斯揚著亞森·羅平寄來的快信對華生說,「這案子讓我惱火的,就是一直感到這魔頭的眼睛在盯著我。我最隱秘的想法也別想瞞過他。我好像是一名戲子,台上的每一步都被導演安排好了,去哪兒,說什麼話,都是由一個更高級的意志決定的。明白嗎,華生?」

如果華生不燒到四十到四十一度,不昏昏沉沉地睡著的話,肯定會明白的。不過,他明白不明白,對福爾摩斯來說都無關緊要,他繼續說下去:「我得打起精神,想盡辦法才不致灰心喪氣。好在對我來說,這些捉弄人的小把戲像是用別針刺我,只會使我奮發。刺痛剛剛平息,自尊心的創傷剛剛癒合,我就說:『好傢夥,你樂吧。你總有顯形的時候。』因為,華生,亞森·羅平不正是通過第一封電報,通過小昂里埃特由電報而生出的想法,向我揭示了他同阿莉斯·德曼通信的秘密嗎?您忘記這個細節了,老夥伴。」

他在房間里踱來踱去,腳步聲很響,差一點吵醒他的老夥伴。「說到底這還不算太糟!我儘管還沒有摸清線索,但我開始找到頭緒了。我先在布萊松先生身上找線索。加尼瑪爾和我,我們要去塞納河邊,在布萊松扔掉包裹的地方見面。我們要弄清這位先生扮演了什麼角色。餘下的,就是阿莉斯·德曼和我的較量。對手太弱了,對嗎,華生?您不認為,我不久就會弄清畫冊上那句話的含義,那兩個單獨的字母C和H的意思嗎?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華生。」

這時小姐走了進來,見福爾摩斯在指手劃腳自言自語,便親切地對他說:「福爾摩斯先生,您要是吵醒我的傷員,我可會罵人的。您別打擾他了。醫生要求絕對安靜。」

福爾摩斯一聲不吭,只管打量她,像第一天見到她時那樣,對她無法形容的沉著感到驚訝。

「福爾摩斯先生,您怎麼啦,這麼看著我?沒什麼事嗎?不,有原因的……您好像總是藏著什麼想法……在想什麼呢?請回答我。」

她平靜的面容,單純的目光,帶著微笑的嘴巴,整個身姿,叉起的雙手,微微前傾的上身都在問他。在她身上,一切顯得那麼單純,以致英國人覺得十分氣惱。他走近她,低聲說:「布萊松昨晚自殺了。」

她似乎什麼也不明白,重複道:「布萊松,昨晚自殺……」

她臉不變色,不像在裝假。

「您早知道了。」福爾摩斯氣惱地說,「……不然,您至少也會嚇一跳……啊!您比我想像的還要厲害……其實,您何必裝假呢?……」

他拿起剛才放在旁邊桌子上的那本畫冊,翻開被剪去字母的那一頁,說道:「您能告訴我,這兒空缺的字母該怎樣排列,好得知猶太人油燈失竊前四天您寄給布萊松先生的那字條是什麼內容?」

「怎樣排列……布萊松……猶太人油燈失竊?……」

她慢慢複述著這幾句話,好像在琢磨其中的含義。福爾摩斯堅持問下去:「是的。您用的字母……就在這一頁上。您對布萊松說了什麼?」

突然,她哈哈大笑。

「哦!我明白了!我是盜竊犯的同謀!某個布萊松先生偷走了猶太人油燈,然後自殺了。而我呢,我是這位先生的朋友。啊!多有意思!」

「昨晚,您到泰爾納大街一幢房子三樓,去看了什麼人?」

「什麼人?看我的衣帽商朗熱小姐。難道她和布萊松先生是同一個人?」

這一來,福爾摩斯拿不定主意了。恐懼、高興、焦急等等情緒,人們都可以裝出來,但絕對裝不出無動於衷的模樣,裝不出心地坦然的開心的笑容。

然而,他還是問:「我最後問一句:那天晚上,您在車站為什麼要跟我搭話?為什麼要我立即返回,不要管失竊案?」

「啊,您太好奇了,福爾摩斯先生。」她始終自然地笑著,回答說,「為了懲罰您,我什麼也不告訴您,而且,我去藥房的時候,您得照料傷員……有一張處方得馬上去配……我走啦。」她走了出去。

「我被耍了,」福爾摩斯囁喘道,「我不但沒有從她那兒問出什麼,反倒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起藍鑽石案件,想起盤問克洛蒂爾德·代斯唐熱的情形。那金髮女人不也是這樣平靜?他面對的,難道又是一個受亞森·羅平保護、在他的直接影響下即便身處險境也極為沉著的女人?「福爾摩斯……福爾摩斯……」

聽到華生叫他,他走過去,俯身問:「夥伴,怎麼樣?痛嗎?」

華生動動嘴唇,說不出話。最後,費了好大的勁,才結結巴巴說道:「不……福爾摩斯……不是她……不可能是她……」

「您跟我胡說什麼?我跟您說:是她,我說!我只有面對亞森·羅平的女人,由他訓練栽培的女人,才會糊塗發傻……現在這女人知道畫冊的事了……我可以同您打賭,不要一個鐘頭,亞森·羅平便會得到通知。不要一個鐘頭?我說什麼話!是立即得到通知!什麼去藥房,什麼一張處方馬上要配……哄鬼!」福爾摩斯立即出門,來到梅西納大街,看見小姐走進一家藥房。十分鐘後,她拿著幾個小藥水瓶和一個白紙裹著的長瓶出來了。但是,往回走時,有一個人尾隨她,同她說話。那人手拿帽子,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好像在求乞。

小姐停下來,給了他點錢,又向前走。

「她同那人說了話。」英國人尋思。

他這樣想,與其說是確信,還不如說是直覺。不過這種直覺相當強烈,使得他改變戰術,放棄年輕姑娘,而去跟蹤那喬裝改扮的乞丐。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來到聖費迪南廣場,那人在布萊松住過的樓房前轉來轉去,有時抬頭瞧瞧三樓的窗戶,注意進樓房的人。過了一個鐘頭,他登上開往納伊伊的有軌電車,上了頂層。福爾摩斯也上了頂層,在那人身後稍遠的地方坐下。旁邊是一位正在讀報,被報紙遮住臉的先生。電車駛到舊城牆時,那先生放下報紙,福爾摩斯認出他是加尼瑪爾。加尼瑪爾指著那人,跟他咬耳朵說:「這就是昨晚跟蹤布萊松的傢伙,在廣場上轉悠了一個鐘頭。」

「布萊松的事,沒有什麼消息嗎?」福爾摩斯問道。「有,今早有他的一封信。」

「今早?那就是昨晚投郵的。寄信人還沒得知他的死訊。」

「正是。這封信在預審法官手中。不過,我記住了內容:他不同意和解,他什麼都要。頭一次拿到的東西和第二次得手的東西。不然,他就要動手。

「沒有簽名。」加尼瑪爾補充道,「您明白,這封信對我們沒有什麼幫助。」

「加尼瑪爾先生,您的高見,我完全不同意,相反,我覺得這些話很有意思。」

「上帝啊,為什麼?」

「為我個人的理由。」福爾摩斯隨便搪塞道。有軌電車在城堡街停下,這兒是終點站。那人下了車,不慌不忙向前走。

福爾摩斯跟著他走,離得那麼近,加尼瑪爾都有些害怕:「他只要一回頭,我們就暴露了。」

「他現在不會回頭。」

「您怎麼知道?」

「他是亞森·羅平的手下。亞森·羅平的人總是這麼走的,雙手插在口袋裡,首先表示他知道被人跟蹤,其次表示他什麼也不怕。」

「可是我們挨得太近了!」

「還不夠近,還不能防止他在一分鐘內從我們的指縫裡溜掉。他太自信了。」

「嗬!嗬!終於見到你們了。喏,那兒,咖啡店門口,有兩個騎自行車的警察。如果我決定要求他們幫忙,並靠近那傢伙,我倒想看看他怎樣從我們指縫裡溜掉。」

「那傢伙看見兩個警察並不慌,是他在要求警察幫忙!」

「媽的!」加尼瑪爾大叫一聲,「他真是狗膽包天!」那人確實走近那兩個警察,當時他們正打算上車騎行。他跟他們講了幾句話,然後,猛地跳上咖啡館牆上靠著的一輛自行車,同兩名警察一起,飛快地騎遠了。

英國人哈哈大笑。

「哈!我早料到了吧?一、二、三,跑啦!誰幫他呢?您的兩位同事,加尼瑪爾先生。啊,亞森·羅平,他幹得不錯!騎自行車的警察也被他僱用啦!我剛才跟您說了,那傢伙太沉著了!」

「那又怎樣?」加尼瑪爾氣惱地叫道,「那又該怎樣?說風涼話還不容易?!」

「好啦!好啦!別生氣了。我們要報仇的。眼下,我們得找幾個幫手。」

「福朗方在納伊伊大街街尾等我。」

「好,您順路叫上他,然後來會我。」

加尼瑪爾走開了。福爾摩斯則循著自行車轍往前走。路上塵土很厚,有兩輛車裝的是有條紋的外胎,因此車痕尤其清晰。不久,福爾摩斯發現車輪印把他帶到了塞納河河畔,那三個人轉到了頭天晚上布萊松去的那個方向。

因此,他一直來到他同加尼瑪爾藏身的柵門旁。他看出不遠處地上有一些交錯的帶條紋的輪跡,表明那三個人曾在這兒停留過。正對面,有一小塊突出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