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金髮女人 六、亞森·羅平再次被捕

從早晨八點起,十二輛搬家馬車把布洛涅樹林大街與比若大街之間的克萊沃街塞得滿滿的。住在8號五層樓的費利克斯·達韋先生要搬家。把同幢六樓和相鄰兩座房子五樓合為一套房子的迪布勒伊先生也在同一天把他收藏的傢具搬走。每天都有一些外國記者通訊員到他家來參觀這些傢具。這兩人搬家完全是巧合,因為他們彼此並不相識。

本區的人注意到了一些細節,但後來才說出來:十二輛馬車,沒有一輛寫有搬運公司的名稱、地址,搬家的人沒有一個在附近的小店裡耽擱。他們幹活十分賣力,到十一點鐘就全部搬完了。房間里只剩下扔在角落裡的廢紙和破布。

費利克斯·達韋先生是個優雅的年輕人,穿著精緻時髦的衣服,手裡拿著一根健身手杖,從手杖的重量上看得出他的力氣很大。費利克斯·達韋先生不慌不忙地走出來,橫穿布洛涅樹林大街,來到與佩爾戈萊茲街相對的一條小路上,在長椅上坐下。離他不遠,一個小市民打扮的婦女在讀報,一個孩子用小鏟子挖一堆沙子玩。

過了一會兒,費利克斯·達韋頭也不回,對那女人說:「加尼瑪爾呢?」

「今早九點就出門了。」

「到哪兒去了?」

「警察總署。」

「一個人。」

「一個人。」

「昨夜沒有電報?」

「沒有。」

「他家裡人仍然信任您嗎?」

「仍然。我為加尼瑪爾夫人幫些小忙,她把她丈夫乾的事都說給我聽……今早我們在一起。」

「好。沒有新命令時,您每天上午十一點,繼續到這兒來。」他站起身,走到多菲納門附近一家中國酒家,簡單吃了點東西:兩個雞蛋、一點蔬菜、水果。接著,回到克萊沃街,對看門女人說:「我上樓再看一眼,就把鑰匙還給您。」

他在闢作書房的房間里檢查了一遍,抓住拐了個彎後沿著壁爐接下去的一根煤氣管,取掉堵頭的銅塞,拿起個號角似的東西對著管子吹起來。

管子里傳回一聲輕輕的哨音。他把管子放在嘴邊,低聲問:「迪布勒伊,沒有人吧?」

「沒有。」

「我能上來嗎?」

「能。」

他把管子放回原位,思忖道:「真不知會進步到什麼程度?本世紀充滿了小發明,它們真正使生活變得舒適愜意,如此有趣……尤其是像我這樣善於在生活中冒險的人!」

他推著壁爐上的一塊大理石線腳,轉了起來,大理石板本身也轉動了。

上面的鏡子滑進了一道看不見的槽子,露出一個大洞口。可以看見建在壁爐里的樓梯的最下面幾級。樓梯是用生鐵鑄的,精心打磨過,鋪了白磁磚,十分乾淨。

他上了樓。六樓壁爐上面有個一樣的洞口。迪布勒伊在等他。「您的東西搬完了嗎?」

「搬完了。」

「打掃好了?」

「打掃好了。」

「人呢?」

「只留了三個人望風。」

「我們看看去。」

他們一前一後,從同一條路到了僕人住的閣樓間。那裡有三個人,其中一個正從窗戶里向外張望。

「沒有新情況吧?」

「老闆,沒有。」

「街上很安靜?」

「很安靜。」

「再過十分鐘,我就動身……你們也出發。從現在到那時,街上稍有動靜,就向我報警。」

「老闆,我的手指頭一直按在警鈴按鈕上。」

「迪布勒伊,您告訴搬運工別碰警鈴電線了嗎?」

「告訴了。這些鈴沒有問題。」

「這我就放心了。」

這兩位先生又下到費利克斯·達韋的房間。合上壁爐大理石板線腳後,費利克斯快活地說道:「迪布勒伊,我真想看看那些人發現這些巧妙機關後的模樣。警鈴、電線網、傳聲筒、暗道、滑動壁板和暗梯……真是仙境中的機關!」

「對亞森·羅平來說,這是多好的廣告呀!」

「這廣告用不著。離開這樣的房子真捨不得。一切得從頭開始,迪布勒伊……顯然要用新樣式,因為不應該重複。這可惡的福爾摩斯!」

「他沒回來吧,福爾摩斯?」

「怎麼回來?從南安普敦只有一班郵船過來,半夜那班。從勒阿弗爾只有一次列車回巴黎,就是早晨八點開,十一點十一分到的那次。既然他沒坐上半夜那班船——他肯定坐不上,因為我已經明確命令船長——就只能坐紐黑文到迪耶普的船,今晚到法國。」

「他會回來嗎?」

「福爾摩斯從不半途而廢。他會回來,不過太晚了。我們早已遠走高飛了。」

「代斯唐熱小姐呢?」

「過一個鐘頭我去見她。」

「去她家?」

「哦!不。她要過幾天,風暴過後再回家,……等我有精力專心照顧她時再說……您呢,迪布勒伊,您得趕快,行李裝船要用很多時間,您必須到碼頭上照應。」

「您確信我們沒被監視吧?」

「誰來監視?我只擔心福爾摩斯。」

迪布勒伊走了。費利克斯·達韋最後又檢查了一遍,拾起兩三封撕碎的信;見到一個粉筆頭,拾起來,在餐廳深色的壁紙上畫了個大框,像紀念碑上寫的那樣,寫上幾個大字:二十世紀初,俠盜亞森·羅平,在此一住五年。

這個小玩笑似乎使他十分開心,他吹著一支歡快的曲子,端詳這段銘文,大聲說:「既然我對得起未來的歷史學家了,那我們還是走吧!福爾摩斯先生,快點,再過三分鐘,我就要離開老窩了,您就徹底失敗了……還有兩分鐘!大師,您讓我久等了!……還有一分鐘!您怎麼還不來?好!我宣布您輸了,我勝了!我可要走了!別了,亞森·羅平的王國!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別了,我統治過的六套五十五間房子!別了,我的小卧房,我素樸的小卧房!」一陣鈴聲突然打斷了他的抒情詩。鈴聲尖厲、急促、刺耳,停了又響,連著兩次,最後不響了。這是警鈴!「出什麼事了?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危險?加尼瑪爾?不會……」他準備衝進書房,逃之夭夭,但還是跑到窗邊看看。街上沒有人。這麼說敵人已經進了大樓?他仔細聽了一會,認為聽出了嘈雜的人聲。他不再猶豫,沖向書房,正要跨過門檻時,聽到有人正試著將鑰匙插進前廳門鎖。

「見鬼,」他小聲罵了一句,「快走……房子也許被包圍了……便梯不能用了!幸虧有壁爐……」

他用力推壁爐大理石板的線腳。線腳沒動。又用更大的力氣推了一把,仍然不動。

與此同時,他覺得前廳門開了,響起了腳步聲!「媽的!」他罵道,「如果這機關不靈,我就完了……」他的手指在線腳周圍收縮,把全身重量壓上去,仍然紋絲不動!這樣不走運,令人難以置信;真是命運的捉弄。剛才還很靈的機關現在不動了。

他收縮肌肉,使出吃奶的勁去推,那大理石板硬是不動。該死!難道就甘心讓這笨機關擋路不成?他狂怒地用拳頭捶,破口大罵……

「哦,怎麼,亞森·羅平先生,有什麼事不合意?」亞森·羅平回頭一看,嚇了一跳。歇洛克·福爾摩斯站在他面前!

歇洛克·福爾摩斯!亞森·羅平看著他,眨著眼睛,彷彿強烈的光線扎眼似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在巴黎!昨晚被他當作一件危險品送到英國去的歇洛克·福爾摩斯,現在站在他面前,自由自在,得意洋洋!啊,自然法則一定亂了套!反常的、不合邏輯的東西一定佔了上風,這種違背亞森·羅平意願、本不可能發生的奇蹟才會發生。歇洛克·福爾摩斯確確實實站在他面前!這次,英國人也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含有蔑視的禮貌譏諷道:「亞森·羅平先生,我告訴您,從此刻起,我不會再想您讓我在德·奧特萊克男爵公館裡過的那一夜了,不會再想我的朋友華生的不幸遭遇,不會再想我坐在汽車裡被劫持的事,也不會再想我被您命令綁在硬邦邦的小床上剛作完的旅行了。這一分鐘把一切都抹掉了,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我得到了補償,得到了極大的補償。」

亞森·羅平保持沉默。英國人又說:「您不這樣看嗎?」

他一副執拗的神氣,好像要他同意,硬要他申明過去已經了結似的。

亞森·羅平想了一會兒。在那段時間,英國人覺得他被人看穿了,一直看到了靈魂深處。亞森·羅平開口道:「我猜想,您此次行動有很鄭重的理由?」

「非常鄭重。」

「在我們的交手中,您從我的船長和水手那兒逃走只算小事。但是,您單槍匹馬,站在我面前這個事實,您聽明白了,單槍匹馬,站在我面前這個事實,使我認為,您已盡了可能,作出全面報復了。」

「是儘可能的全面報復。」

「這幢樓房……?」

「被包圍了。」

「相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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