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斷頭台

「我一定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亞森·羅平和克拉里斯坐在汽車裡,翻來覆去地念著,「我向您發誓,一定要救他。」克拉里斯沒有聽,好像麻木了,好像被死亡的惡夢糾纏著,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亞森·羅平談著自己的計畫,想使她信服,也許更是想讓自己放心。「不,不,鬥爭還沒到絕望的地步。還有一張王牌,一張非常厲害的王牌,就是前議員沃朗格拉德要交給多布萊克的那些材料。昨天上午在尼斯他對您提起過。我可以從斯塔尼斯拉·沃朗格拉德手裡買來這些信和材料……隨他開價。然後我們再去警察總署,我對普拉斯維爾說:『快到總統府去……把那張名單當做真的,救出吉爾貝,哪怕明天發現這個名單是假的也別管了,救吉爾貝要緊……快去!不然……不然,明天,星期二早上,沃朗格拉德的信就會登在一家大報上。沃朗格拉德早上被捕,晚上就會把你普拉斯維爾抓起來!』」

亞森·羅平搓著手。

「他會去的!……會去的!……我一見他就感覺到這一點。我覺得這事有把握,靠得住。我在多布萊克的皮夾子里找到了沃朗格拉德的地址……司機,上路,到拉斯帕伊大馬路!」他們到了那個地址,亞森·羅平跳下車,爬上四樓。保姆回答說沃朗格拉德不在家,明天吃晚飯時才回來。「您知道他在哪裡嗎?」

「先生在倫敦。」

亞森·羅平回到汽車裡,一句話也不說。克拉里斯甚至也不問他,她對一切都漠不關心,覺得兒子的死已成定局。他們讓司機把車開到克里希廣場。

亞森·羅平進門時,正好碰到兩個人從門房裡出來。可他想著心事,沒有注意。這是普拉斯維爾派來監視亞森·羅平住宅的偵探。

「沒有電報嗎?」亞森·羅平問僕人。

「沒有,老闆。」阿希伊回答。

「勒巴盧和格羅亞爾沒有消息嗎?」

「沒有半點消息,老闆。」

「這很自然。」他故作輕鬆地對克拉里斯說,「現在才七點鐘。別指望在八點鐘,甚至九點鐘之前見到他們。讓普拉斯維爾等著好了。我去給他打電話。」

他打完電話,掛上話筒,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呻吟。克拉里斯站在桌旁,在看一張晚報。

她伸手捂著胸口,身體搖晃著倒下去。

「阿希伊,阿希伊!」亞森·羅平連忙喊僕人,「幫我把她抬到床上……現在,把壁櫥里那個小瓶拿來,四號,盛麻醉劑的。」 他用刀尖撬開克拉里斯的牙齒,給她灌了半瓶藥水。「好了,」他說,「這可憐的女人要到明天才醒,在……以後……」

克拉里斯還緊抓著報紙。他掃了一眼,看到下面幾行字:據悉司法當局已採取嚴密的防範措施,以防亞森·羅平搶劫法場,把吉爾貝與沃什萊救下斷頭台。從午夜起,桑特監獄周圍的所有街道將實行戒嚴。據悉刑場設在監獄牆外阿拉戈大馬路的土台上。

我們獲悉有關兩名死囚精神面貌的情況。沃什萊始終抱著厚顏無恥的態度,毫不畏怯地等待著厄運降臨。「唉!這不會讓我快活。」他說,「不過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勇敢地去吧……」

又添上一句:「死,我並不怕,讓我發毛的,是想到人家要把我腦袋切下來。啊,要是老闆能想個辦法,讓我喊都來不及喊,就把我送去另一個世界多好啊!老闆,弄點馬錢子鹼,把我打發走吧。」

吉爾貝十分鎮靜,尤其想到他出庭時那副精神崩潰的樣子,就更使人感受很深。他仍堅定不移地相信亞森·羅平無所不能。「老闆當著大家的面叫我不要怕,說他在這裡,他擔保一切。因此,我不怕。哪怕是最後一天,最後一分鐘,甚至在斷頭台腳下,我都相信他。因為我了解他,老闆!有他在,就無可擔憂。他答應的事,一定會辦到。即使我的頭砍下來,他也會給我接上,扎紮實實地接上。亞森·羅平會聽任小吉爾貝去死?啊,不會的!請允許我打打趣!」

在這個孩子的信任與敬慕里,有某種感人的、純樸的東西,我們將看到,亞森·羅平是否配得上這樣盲目的信任。

亞森·羅平好不容易才把文章讀完,眼中噙滿了淚水,模糊了視線。那是感動、憐憫和絕望的淚水。

不,他配不上小吉爾貝的信任。誠然,為了拯救吉爾貝,他已經竭盡全力。但在目前情況下,需要做出更大的努力,要比命運更強才行。可是這一次,命運比他強。這場不幸的冒險從第一天起,事件就始終朝著與他的預見,甚至與邏輯相反的方向發展。他跟克拉里斯追逐同一個目標,卻由於誤斗耽誤了好幾個星期。接著,他們才攜手合力,災難幾乎就接踵而至:小雅克被綁架;多布萊克失蹤,被監禁在情侶塔;亞森·羅平受傷,行動暫停;接著是把克拉里斯與她後面的亞森·羅平引到南方,引到義大利去的圈套;然後是這個最後的災難,在他們憑著堅強的毅力和頑強的精神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奇蹟,以為千尋萬覓的金羊毛已經到手的時候,突然一切土崩瓦解,那「二十七人」的名單變得跟廢紙一樣毫無價值……

「繳械投降吧!」亞森·羅平說,「失敗已成定局。我報復多布萊克,讓他破產,讓他絕望,其實都是白費氣力……真正戰敗的是我。因為吉爾貝就要死了……」

他又哭起來,不是因為惱恨,也不是因為氣憤,而是因為絕望。吉爾貝就要死了!這個被他稱為孩子,稱為最親密戰友的人,再過幾小時就要永遠消逝了;他無法救他了,他渾身解數已經使盡了,他甚至不想最後再想想辦法。那樣做有什麼用?他難道不知道,社會遲早要報復,贖罪的時刻一直在敲響,沒有一個罪人能說自己逃得過懲罰?可是,今天被選來作犧牲的,卻是可憐的吉爾貝。他是無辜的,他沒犯置他於死地的罪行。這多麼可怕啊!

這裡面不是含有某種可悲的意味,不更顯得亞森·羅平懦弱無能嗎?

亞森·羅平深信自己無能,以致收到勒巴盧這封電報時,也並沒來火:馬達故障。零件損壞。長時間修理。明晨抵。

這電報最後一次表明,命運已經做出判決。他再也不想去違抗命運的決定了。

他看了看克拉里斯,她睡得非常安穩,那忘卻一切的樣子,那無憂無慮的神態似乎讓他羨慕。突然,他的鬥志垮了,他抓起剩下的半瓶麻醉劑,一飲而盡。

他走到卧室,躺到床上,搖鈴叫來僕人,對他說:「去睡吧,阿希伊,出什麼事也不要叫醒我。」

「這麼說,老闆,」阿希伊問,「吉爾貝和沃什萊沒救了?」

「沒救了。」

「他們要死了?」

「死了。」

二十分鐘之後,亞森·羅平就昏昏沉沉睡過去了。這時是晚上十點鐘。

這一夜監獄四周人聲嘈雜。從凌晨一點鐘起,桑特街、阿拉戈大馬路以及通往監獄的所有街道都被警察把守,要經過嚴格盤問,才能放行。

此外,天又下起大雨。這樣的天氣來觀看行刑的人似乎不會很多。各咖啡館、酒店接到特別命令,都在將近三點鐘時打烊。開來了兩連步兵,守在人行道上。遇到緊急情況,阿拉戈大馬路還有一營軍隊;軍隊與軍隊之間有保安警察治安巡官和警察總署的職員在往來巡邏,總之這一次與以往不同,全體動員,嚴加戒備。在一片靜寂之中,斷頭台樹起來了,立在阿拉戈大馬路與衛生檢疫所街拐角處的土台上。人們聽到不祥的鐵鎚聲。清晨四點,人群冒著傾盆大雨,開始聚集。有些人唱歌。人們要求點亮燈籠,拉開遮住斷頭台的帘子;大家發現距離太遠,前面放了很多障礙物,看不清斷頭台的柱子,都很忿急。駛來幾輛汽車,送來身穿黑服的官員。人群中傳出掌聲和抗議聲。於是開來一隊騎警驅散人群,給土台周圍隔出一塊三百多米寬的空地。

接著又調來兩連士兵加強警戒。突然一下,天地間變得一片寂靜。漆黑的天空露出隱隱一片白色。

雨突然停了。

監獄裡,走廊盡頭,死囚牢房外邊,穿黑服的人物在低聲談話。普拉斯維爾正在跟共和國檢察官交談。檢察官有些擔擾。「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普拉斯維爾說,「我向您肯定,絕不會出什麼意外。」

「秘書長先生,有沒有報告可疑情況的?」

「半點也沒有。況且,我們掌握了亞森·羅平的行蹤,當然不可能發現什麼可疑跡象了。」

「這可能嗎?」

「是的。我們知道了他的藏身之所,他在克里希廣場的住所已被包圍。他於咋晚七點回到那裡。另外,我探悉他營救兩個同夥的計畫。這個計畫在最後一刻落空了。因此,我們無可擔心。正義將不會受到干擾。」

「哪天人們也許會為此案後悔的。」吉爾貝的律師聽到他們的話,說。

「親愛的律師。您真認為您的主顧是無辜的嗎?」

「我堅信如此,檢察官先生。一個無辜的人將被處死。」檢察官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好像回答自己的思考似地承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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