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在黑暗中

亞眠,一家旅館的客房裡……亞森·羅平第一次稍稍恢複了知覺。克拉里斯守在他床頭,旁邊還有勒巴盧。他們兩人在說話。亞森·羅平聽著,沒張開眼睛。他得知他們為他的生命擔憂,但現在危險已經過去了。他從他們一些話里得知了死亡岩那一夜的經過。多布萊克下來以後,同伴認出不是老闆,先是一陣驚慌,然後是短時間的搏鬥。克拉里斯撲到多布萊克身上,結果肩上挨了一槍。多布萊克跳上岸。格羅亞爾向他開了兩槍,並衝上去追趕。

勒巴盧爬梯子上了凸台,找到了暈過去的老闆。

「真的,我還在尋思,」勒巴盧說,「他怎麼沒有滾下去。他躺的地方雖是凹下去的,可那是陡坡上的凹處啊。他已經半死不活了,還用十個指頭死死摳住地面。天哪,我上去真是時候!」亞森·羅平聽著,拚命努力聽著。

他集中全部精力要抓住幾個字,弄明白它們的意思。突然,他聽到一句可怕的話:克拉里斯哭著說,十八天過去了,救她兒子的時間又少了十八天!十八天!亞森·羅平大吃一驚。他感到一切都完了,自己永遠也康復不了了,永遠也不能進行鬥爭了;吉爾貝和沃什萊會被處死……他的腦子又不管用了,又發高燒,說胡話……又過去一些日子。在亞森·羅平一生中,這段時間也許是他談起來最為恐怖的日子。他已基本恢複了知覺,有時頭腦相當清醒,能準確判斷處境和局勢。但他還不能理清思緒,不能憑理智指示手下應當如何行動或禁止行動。

每當他清醒過來,常常發現自己的手被克拉里斯握著。他就在這種高燒的迷糊狀態中,向她說了些奇怪的話,充滿了溫柔和激情的話。一會兒求她,一會兒感謝她,一會又讚美她在黑暗中給自己帶來了光明和歡樂……

平靜下來後,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就開玩笑掩飾:「我說胡話了,是吧?我一定說了蠢話!」

從克拉里斯的沉默中,亞森·羅平感到,他確實因為發燒說了傻話……

其實她根本沒有聽明白那些話。她對病人的照料,她的忠誠,她的警覺,她一見病情稍有惡化便擔的驚受的怕,這一切都不是為他,而是為可能救出吉爾貝的人而發的。她焦灼地期待他康復。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重新投入戰鬥呢?在每一天都帶走一線希望的當口,她還在他身邊耽擱,這豈不是發瘋?

亞森·羅平不斷念叨著:「我要康復……我要康復……」他堅信這會使他身體早愈。

他整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擔心搞散包紮的繃帶,或者刺激神經。

他還努力不去想多布萊克。可是,這個仇敵的影子卻總是在他腦海中縈繞。

一天早晨,亞森·羅平醒來,覺得舒服多了。傷口已經癒合,體溫也差不多正常了。一位醫生朋友每天從巴黎來給他治療,答應他後天就可以起床。

從這天起,他趁手下人和梅爾吉夫人不在家(三人前天出門去了解情況),讓人扶他走到敞開的窗子前面。

陽光燦爛,輕風和煦,預示著春天將臨。他覺得又恢複了活力,恢複了思維能力。他的大腦又能按事件的邏輯和內在聯繫,進行思考。

晚上,他收到克拉里斯的電報,告訴他情況越來越糟。她與格羅亞爾和勒巴盧要留在巴黎。他被這電報攪得心煩意亂,一夜都沒睡好。究竟是什麼消息促使克拉里斯發來這樣一封電報呢?第二天,她回來了,一臉煞白,兩隻眼睛哭得通紅。她有氣無力地坐下,含糊地說:「向最高法院的上訴被駁回了。」

他壓住自己的情緒,聲音吃驚地問:「您原來還指望他們會接受么?」

「沒有,沒有。」她說,「可是……我不由自主總是懷著一線希望……」

「昨天駁回的嗎?」

「有八天了。勒巴盧瞞著我。我又不敢看報。」

亞森·羅平說:「還有赦免呢……」

「赦免?您認為人家會赦免亞森·羅平的同夥?」她憤怒而苦澀地說出這句話。亞森·羅平好像沒聽見,說道:「對沃什萊,也許不會赦免……但人家憐憫吉爾貝,憐憫他年輕……」

「沒人憐憫他。」

「您怎麼知道?」

「我見過他的辯護律師。」

「您見過他的律師?那麼您對他說了……」

「對他說了我是吉爾貝的母親。我問他如果說出我兒子的真實身份,能不能對判決產生影響……至少緩期執行。」

「您這樣說了?」他喃喃地說,「您承認了……」

「吉爾貝的生命比什麼都重要。同他的性命相比,我的姓氏有什麼要緊!我丈夫的姓氏有什麼要緊!」

「可還有小雅克呢?」亞森·羅平反駁道,「難道您有權斷送小雅克的一生,讓他成為一個死刑犯的兄弟嗎?」

她低下頭。他又問:「律師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說這樣做對吉爾貝毫無作用。雖然他矢口否認,我還是看出他不抱任何希望了,赦免委員會將決定執行死刑判決。」

「赦免委員會,就算是這樣吧。可是共和國總統呢?」

「總統總是同意委員會的決定。」

「這一次他就不會同意。」

「為什麼?」

「因為我要對他施加影響。」

「怎樣施加影響?」

「交出『二十七人名單』。」

「您拿到了?」

「還沒有。」

「那麼……?」

「我會拿到的。」

他的信心並沒有動搖。他十分沉著地這樣肯定。他始終相信自己意志的無比威力。

她微微聳聳肩膀,對他並不怎麼相信。

「如果阿爾布費克斯沒有拿走名單,那就只有一個人能夠對總統施加影響,只有一個人:多布萊克。」

她輕輕地、心不在焉地吐出這句話。亞森·羅平聽了渾身一震。難道她如他經常感到的那樣還在想去見多布萊克?要以自己作為代價去求他救吉爾貝嗎?

「您向我發過誓。」他說,「我再提醒您,我們說好,同多布萊克的鬥爭由我指揮。您不能去和他達成什麼協議。」她回嘴說:「我連他在哪裡都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您還能不知道嗎?」這回答有些含糊。不過他沒有再問下去,心想及時看住她就行了。她還有好多情況沒說!他就又問道:「這麼說你們並不知道多布萊克的情況?」

「不知道。顯然,格羅亞爾有一槍擊中了他。因為第二天,我們在矮樹叢里找到一塊沾滿血跡的手帕。此外,似乎有人在奧瑪爾火車站看到一個神色十分疲倦、行走十分艱難的人。這人買了一張去巴黎的火車票,上了第一班開往巴黎的火車……這就是我們了解的全部情況……」

「他大概傷很重,」亞森·羅平說,「躲在一個可靠的偏僻地方養傷!他也可能認為躲幾個星期比較謹慎,免得中了警察、阿爾布費克斯、您和我以及其他敵人的圈套。」

他想了想,繼續說:「多布萊克逃走以來,死亡岩發生了什麼事嗎?當地人沒有議論這件事嗎?」

「沒有。第二天一大早,那條繩子就被抽上去了。這說明塞巴斯蒂亞尼和他兒子當夜就發現多布萊克逃走了。第二天一整天塞巴斯蒂亞尼都不在家。」

「對,他是去報告侯爵。那麼侯爵呢,他在哪兒?」

「在他家。據格羅亞爾調查,那裡也沒有任何可疑情況。」

「你們確信他沒進拉馬丁街心公園那座房子嗎?」

「確信。」

「多布萊克也沒回去過嗎?」

「也沒有。」

「您去見過普拉斯維爾嗎?」

「普拉斯維爾休假,在外地旅行。不過,他委派負責此案的布朗松探長以及看守那房子的警察都肯定說,他們嚴格執行普拉斯維爾的命令,一刻也沒有放鬆對私邸的監視,甚至夜裡也抓得很緊。他們輪流值班,總有一個人守在多布萊克的書房裡。因此,誰也不可能進去過。」

「那麼原則上瓶塞還應該在那間書房裡。」亞森·羅平說。「如果多布萊克失蹤前在那裡,現在就應該還在那裡。」

「就在他辦公桌上。」

「在辦公桌上?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我知道它在那裡。」亞森·羅平回答。他沒有忘記塞巴斯蒂亞尼的話。

「但您不知道瓶塞藏在什麼東西裡面嗎?」

「不知道。不過一張辦公桌只有那麼大,有二十分鐘就可以搜一遍。如果有必要,十分鐘就可以把它拆散。」

作這場談話,亞森·羅平有些疲倦。他不願有絲毫冒失,就對克拉里斯說:「聽我說,我要求您再給我兩、三天。今天是星期一,三月四日。後天,星期三,最遲星期四,我就可以下床了。請相信,我們會成功的。」

「那麼,在這之前呢?」

「在這之前,您回巴黎,和格羅亞爾、勒巴盧一起住進特羅卡代羅旁邊的富蘭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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