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情侶塔

刑訊室出現在他的眼皮下。房間寬大,形狀不規則,四根粗柱支撐著頂,把房間分成大小不等的幾塊。四壁和地上的石板由於滲水,濕漉漉的,散發出潮味和霉味。這間房子平時大概就陰森可怖,而此刻,襯映著塞巴斯蒂亞尼和幾個兒子的高大影子,還有斜射到石柱上的燈光,以及手銬腳鐐,縮在破床上的俘虜,就顯得更加神秘,更加兇險可怖。

多布萊克在最前面,離亞森·羅平蹲的天窗有五六米遠。一條古代的鐵鏈把他拴在床上,又把床拴在牆上的鐵環里。除此之外,他的手腕和腳踝還被皮帶捆著。看守們還裝了個巧妙的機關,只要他一動,他身邊那根柱子上的鈴鐺就響。一張矮凳上放著一盞燈,把他的臉照亮。

阿爾布費克斯侯爵站在他旁邊。亞森·羅平看到侯爵那張蒼白的臉,灰白的鬍子,瘦長的身體。他看著自己的俘虜,流露出滿意的神情和刻骨的仇恨。

幾分鐘沉默之後,侯爵命令道:「塞巴斯蒂亞尼,把那三個火把都點著,讓我好好看看。」等到三個火把都點燃,他好好打量了多布萊克以後,他便向俘虜彎下腰,差不多算是溫和地對他說:「我們之間結局如何,我不太清楚。但至少在這間屋子裡,我感受到幾分鐘的快樂。你把我害得好苦啊,多布萊克!你讓我流了多少眼淚!……是啊……真正的眼淚……真正絕望的抽泣……你從我手裡勒索走多少錢啊!那是一大筆財產哩!……我多麼怕你揭發啊!我的名字一旦傳出去,就意味著聲敗名裂,徹底破產。啊!你這個惡棍!」多布萊克一動不動。他取掉了夾鼻眼鏡,但仍然戴著護目鏡。鏡片反射著燈光。他瘦多了,顴骨隆起,面頰凹陷。「好啦。現在該收場了。」阿爾布費克斯說,「好像有幾個傢伙在附近轉悠,但願他們不是沖你來的,不是企圖救你出去。因為那樣一來,你立即就會完蛋。這點你明白!……塞巴斯蒂亞尼,陷阱沒有故障吧?」

塞巴斯蒂亞尼走過來,單腿跪著,揭起一個鐵環,轉動幾下。鐵環就在床腳下,亞森·羅平一開始沒有注意。這時一塊石板移動了,露出一個黑洞。

「你看,一切都預見到了。」侯爵說,「我有的是辦法,甚至還有地牢……據有關城堡的傳說,地牢深不可測。因此你別作指望了,沒人來救你。你願意說了嗎?」

多布萊克不回答。侯爵又說下去:「這是我第四次問你,多布萊克。這是我第四次放下別的事,來向你要那份名單,以便擺脫你的訛詐。這是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了。你願不願說呢?」

多布萊克還是不出聲。阿爾布費克斯向塞巴斯蒂亞尼使了個眼色。看守領著兩個兒子走上前來,其中一個手裡拿著棍子。「動手吧!」阿爾布費克斯等了片刻,命令道。

塞巴斯蒂亞尼放鬆捆在多布萊克手腕上的皮帶,把棍子插進去,插穩。

「絞吧,侯爵先生?」

還是沉默。侯爵等待著。多布萊克還是不動。侯爵低聲勸道:「說吧!何必受苦呢?」

沒有回答。

「絞!塞巴斯蒂亞尼!」

塞巴斯蒂亞尼把棍子絞了一圈,皮帶勒緊了。多布萊克呻吟了一聲。

「還不打算開口嗎?你清楚我是不會讓步的,是不可能讓步的。你在我手裡,如果必要,我會把你折磨至死。還不願意說嗎?不說?……塞巴斯蒂亞尼,再絞一圈!」

看守服從了。多布萊克疼得一抖,然後喘息著倒在床上。「蠢豬!」侯爵氣得發抖,咆哮道,「說!什麼?這張名單你還沒用夠嗎?現在該輪到別人用它了!快說……放在哪兒?只要說一句話……一句……我就讓你安靜……明天,我一拿到名單,你就自由了。自由,明白嗎?為了上帝,說呀!……啊!你這個蠻鬼!塞巴斯蒂亞尼,再來一圈!」

塞巴斯蒂亞尼又用力一絞。多布萊克的骨頭斷了。「救命!救命啊!」

多布萊克聲嘶力竭地叫著,徒勞地掙扎。接著,他結結巴巴地說:「饒命……饒命……」

這場面太可怕了!那三個兒子的臉在抽搐。亞森·羅平一身發抖,噁心。

他知道自己是絕對幹不了這種殘忍事的。他側耳傾聽多布萊克不可避免說出的活。馬上就要知道了。多布萊克熬不住,就要一個一個音節,一個一個字吐出秘密來了。亞森·羅平已經開始想退下去,坐上等著他的汽車,以瘋狂的速度馳向巴黎,奔向那近在眼前的勝利!……

「說吧!」阿爾布費克斯輕聲說,「說了就沒事了。」

「是啊……是啊……」多布萊克支吾道。

「那麼……」

「晚一點……明天……」

「啊!你瘋了!明天!你在胡說什麼?塞巴斯蒂亞尼,再來一圈!」

「不,不!」多布萊克號叫著,「不,停止吧!」

「那你說!」

「嗯,是這樣……我把那張紙藏在……」可是,多布萊克太疼了。他抬起頭,使出吃奶的氣力,斷斷續續地吐出一些音,有兩次說清楚:「瑪麗……瑪麗……」就癱軟下去,筋疲力竭,一動不動。

「放鬆吧!」阿爾布費克斯向塞巴斯蒂亞尼下令,「見鬼!絞過頭了嗎?」

他匆匆作了檢查,證實多布萊克只是暈了過去。於是他自己精疲力盡,也倒在床腳邊,揩著額上的汗水,喃喃道:「唉!這討厭事……」

「今天也許夠了。」那看守說。他那張兇狠的臉顯得激動。「可以明天再開始……或者後天……」

侯爵沒有說話。一個兒子遞給他一瓶白蘭地。他倒了半杯,一飲而盡。

「明天,不行!」他說,「要馬上說。再加小把勁就行了。他到了這個地步,就要開口了。」

他把看守拉到一邊,對他說:「你聽見了嗎?他說的『瑪麗』是指什麼?他連說了兩遍。」

「對,兩遍。」看守說,「他可能把您要的名單交給一個叫瑪麗的人保管。」

「絕不可能!」阿爾布費克斯反駁道,「他從不相信別人……一定是別的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呢,侯爵先生?」

「什麼意思嗎?我不久就會知道。我可以向你保證。」這時,多布萊克深吸了一口氣,在床上動了一下。阿爾布費克斯恢複了冷靜。他一直盯著對手,這時走近他,說道:「你明白,多布萊克……頑抗是愚蠢的……既然失敗了,就應當接受勝利者的規矩,而不必這樣愚蠢地受刑……還是識時務一些吧。」

然後,他又對塞巴斯蒂亞尼說:「再把皮帶絞緊一點兒……讓他覺得有點兒痛……這會讓他清醒……他在裝死……」

塞巴斯蒂亞尼又拿起棍子絞起來,直到皮帶碰到多布萊克那皮開肉綻腫起來的地方。多布萊克疼得直跳。

「停下,塞巴斯蒂亞尼。」侯爵命令道,「我們的朋友現在處境最妙,你明白妥協的必要,對不對,多布萊克?你願意快點了結嗎?你真是個明白人!」

侯爵和看守都向多布萊克傾下身子。塞巴斯蒂亞尼拿著那根棍子。阿爾布費克斯舉著燈,好看清多布萊克的臉。「他的嘴唇在動……他要說話……放鬆一點,塞巴斯蒂亞尼。我不願讓我們的朋友太痛苦……不,絞緊一些……我想我們的朋友有點猶豫……再絞一圈……停!……行了……啊!親愛的多布萊克,你再不好好說,那就是浪費時間。什麼?你說什麼?」亞森·羅平低聲罵了一句。多布萊克說話了。而他卻一點也聽不見!他枉自尖起耳朵,屏息斂氣傾聽,卻一點聲音也沒聽到。「媽的!」他想,「我沒料到這一點。怎麼辦?」他正準備舉槍對準多布萊克,送給他一顆子彈,不讓他把話說完。

但轉念一想,這樣做,還是不會知道秘密,最好還是看看事態的發展,再加以利用。

室內,多布萊克在繼續交待。他的話聽不清,斷斷續續,還夾雜著抱怨。

阿爾布費克斯對他步步緊逼:「還有……快說完……」

他不時地發出讚歎:「好!……很好!……不可能?再說一遍,多布萊克……啊!這事,有意思……誰都沒有想到嗎?普拉斯維爾也沒想到?……多笨!……鬆了吧,塞巴斯蒂亞尼……你看我們的朋友透不過氣來了……悠著點,多布萊克……別累著了……那麼,親愛的朋友,你說……」

多布萊克說到末尾了。一陣長時間的低語。阿爾布費克斯認真聽著,沒有插話,而亞森·羅平一個字也聽不見。接著,侯爵站起身,快活地說:「好了!……謝謝,多布萊克。請相信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你剛做的事情。如果你以後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敲我的門。我家廚房裡總有你一塊麵包、一杯凈水的。塞巴斯蒂亞尼,好好照顧議員先生,就像照顧你親生兒子一樣。首先,快給他鬆綁。你們把他像小雞一樣插在烤釺上,也未免太狠了!」

「要給他喝點什麼嗎?」看守提議道。

「當然!快給他一點喝的。」

塞巴斯蒂亞尼和他幾個兒子給多布萊克鬆了綁,幫他揉揉腫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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