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敵酋

「可憐的小夥子!」亞森·羅平第二天又看了一遍吉爾貝的信,低聲說,「他吃苦了!」

亞森·羅平遇到吉爾貝的第一天,就對這個無憂無慮、快快活活的高個子青年產生了好感。吉爾貝對他非常忠誠,只要一個手勢,就會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惜。亞森·羅平也喜歡吉爾貝的爽快、快活和純真,喜歡他那張快活的臉。

「吉爾貝,」亞森·羅平經常對他說,「你是一個正派人。你瞧,我要是您,就一定洗手不幹了,去當我的正人君子。」

「我跟您走,您不干我就不幹,老闆。」吉爾貝笑著回答。「你不願意?」

「不是不願意,老闆。一個正派人,要幹活,要苦幹。我小時候也許有過這種愛好,可是後來別人讓我丟掉了這種愛好。」

「別人是誰?」

吉爾貝不說了。人家一問起他的童年生活,他就總是閉口不言。亞森·羅平只知道他很小就失去雙親,四處流浪,老是改名換姓,靠種種離奇古怪的職業謀生。他整個童年是一個謎,誰都無法深入了解,看來司法當局也一樣。

但是,司法當局似乎也不會因為弄不清他的身世而拖延判決。不管他叫吉爾貝還是別的名字,他們都會把沃什萊的這個同夥提交刑事法庭審判,並予以嚴懲。

「可憐的小夥子!」亞森·羅平反覆念著,「人家這樣追究他都是因為我。他們擔心越獄,急於了結此案,先作出審判……然後處決……一個二十歲的孩子!況且,他並沒有殺人,他並未參與兇殺事件……」

唉!亞森·羅平知道這種事是無法證實的,所以他應當朝別處努力。可到底朝哪一點努力呢?應不應當放棄尋找水晶瓶塞呢?他一時打不定主意。

他唯一採取的行動,就是到昂吉延去了一趟。格羅亞爾和勒巴盧住在那裡。

他得知他倆在瑪麗—泰萊絲別墅兇殺案之後就失蹤了。除此之外,他心裡考慮的,他願意考慮的,是多布萊克的事情。

他甚至不願去思考加在他身上的那些謎,如格羅亞爾和勒巴盧為什麼背叛自己,他們與那位灰發女人是什麼關係,什麼人在監視他。

「亞森·羅平,千萬沉住氣!」他說,「頭腦發熱會出錯。因此,稍安勿躁。尤其是不要急於推斷。在找到可靠的出發點之前,就急於依據一件事推斷另一件事,那是再愚蠢不過了。這樣做會使自己陷於困境而不能自拔。還是先聽聽自己的直覺怎麼說吧。跟著直覺走。既然你沒作推理,也沒依靠任何邏輯,就相信這個案子是圍繞那可惡的瓶塞發生的,那就大膽地走吧!認準多布萊克和他的水晶瓶塞這個目標!」

亞森·羅平並沒有等到得出這個結論才行動。在沃德維爾劇院事件發生後的第三天,他打扮成一個靠一筆菲薄年金生活的老頭,裹著圍巾,穿著舊大衣,坐在維克多·雨果大街邊的一條長凳上。這兒距拉馬丁街心公園有一大段路。根據他的指示,維克圖瓦每天早晨都要在同一時間從這條長凳前經過。

「對,」他想了又想,「水晶瓶塞,謎底就在那兒……等我把它搞到手……」

維克圖瓦來了,胳膊上挎著食品籃子。他立刻注意到她十分激動,臉色特別蒼白。

「出了什麼事?」他走在老乳母身邊問道。

她走進一家顧客眾多的大食品店,轉身對他說:「喏,這就是你要找的那個東西。」她的聲音都變了樣。她從籃子里拿出一件東西,遞給他。亞森·羅平大吃一驚:他拿著的正是水晶瓶塞!

「是真的嗎?是真的嗎?」他喃喃地說,問題如此輕易地得到解決,似乎使他難以置信。

可是,瓶塞就在這裡,看得見,摸得著。從它的形狀,大小,以及那暗金色的棱面,他確確實實認出這就是他見到的水晶瓶塞。他記得清清楚楚,柄上有一道不為人注意的擦痕。再說,上次那個瓶塞的特徵,這個瓶塞上都有,除此之外,它沒有什麼新的特別之處。這只是一隻水晶瓶塞罷了。沒有任何標記和特點,使它跟別的瓶塞有所區別,沒有任何記號和數字。而且,這個瓶塞是用一整塊水晶玻璃打制的,沒有任何奇特之處。「那麼,這有什麼用呢?」

亞森·羅平突然深深地意識到自己所犯的錯誤。如果不了解這個水晶瓶塞的價值,那麼掌握它又有什麼用呢?這塊玻璃的價值不在它本身,而在它所包含的意義。在拿到它之前,應當知道它的意義。誰能肯定,把這個瓶塞從多布萊克那裡偷來不是幹了一件蠢事呢?

這個問題無法解答,不過卻格外尖銳地向他提出來了。「不能幹蠢事!」

他想,把瓶塞塞進衣袋,「在這鬼事情上,一干蠢事就無可挽回了。」

他的眼睛不離維克圖瓦。她在一個店員陪同下,在顧客中間穿過,從一個櫃檯走到另一個櫃檯,最後在交款處待了好一會,又從亞森·羅平身邊走過。

他低聲吩咐:「到讓松中學後面見我。」

她在一條行人稀少的街上與他會合。

「要是有人跟蹤我怎麼辦?」她說。

「不會,」他肯定道,「我注意過。聽我說,您是在什麼地方找到這個瓶塞的?」

「在他床頭櫃抽屜里。」

「可我們在那裡翻過。」

「是啊,我昨天早晨還在那裡找過。大概是昨夜放進去的。」

「他大概還要從那裡拿走。」亞森·羅平指出。

「很可能。」

「他要是找不到,會怎麼樣呢?」維克圖瓦嚇壞了。

「回答我,」亞森·羅平說,「他要是找不到,會不會說你偷了呢?」

「顯然會……」

「那麼,快把它放回去,快!」

「上帝啊!上帝啊!」她喃喃祈禱,「但願他還沒有發現。快把那個東西給我吧。」

「喏,給你。」亞森·羅平說。

他在大衣口袋裡翻著。

「怎麼?」維克圖瓦伸著手,問道。

「怎麼?」過了好一會兒,他回答道:「不見了。」

「什麼?」

「真的,不見了……被人扒走了。」

他大笑起來,而且這一次沒有絲毫苦澀的意味。

維克圖瓦生氣了:「你還有心思笑!……這種情況!」

「你要我怎麼辦?你得承認這事實在奇怪。我們演的不再是慘劇了……而是童話劇,像《魔鬼的藥丸》或《羊蹄》那樣。我要有幾星期空閑,一定把它寫出來……就叫《神奇的瓶塞》,或者叫《可憐的亞森·羅平屢遭不幸》。」

「到底……是誰扒走了?」

「你胡說什麼?……它是自己飛走的!……在我的口袋裡不翼而飛……一聲變!就沒有了。」

他輕輕地推著老女僕,換了認真一點的語氣說:「回去吧,維克圖瓦,別擔心了。顯然,剛才有人看見你把瓶塞交給我,趁著商店裡擁擠,就把它從我衣袋裡扒走了。這說明我們被別人監視,而且,比我想到的要嚴密。監視我們的人是第一流的高手。不過,我再說一遍,你放心,最終勝利的總是正派人。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有。昨晚多布萊克先生出門後,又有人來過。我看到花園樹上映出燈光。」

「看門女人呢?」

「她那時還沒睡。」

「那麼說,那些人是警察總署的。他們還在尋找。過一會兒見,維克圖瓦……等會你讓我進去……」

「怎麼?你又想……」

「有什麼擔心的呢?你的房間在四樓,多布萊克覺察不到什麼。」

「可是那些人!」

「那些人嗎?如果他們想害我,早就害了。我不過是有點礙事而已。他們並不怕我。下午見,維克圖瓦,五點見。」那天亞森·羅平又遇見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晚上,老保姆告訴他,她出於好奇,抽出床頭櫃抽屜看了看,發現瓶塞又在那裡面。亞森·羅平不再為這些奇蹟所動,只是說:「這麼說,人家把它送回去了。這個不知用什麼方法出入議員私邸,把瓶塞送回去的人,也跟我一樣,認為不應當把瓶塞拿走。而多布萊克明知自己的房間被人嚴密監視,仍然把瓶塞留在抽屜里,好像不看重它似的,隨你們去想!」亞森·羅平雖然沒有琢磨水晶瓶塞到底作什麼用,但還是免不了作一些推測,生出一些想法,最終他還是隱約有了一點預感,彷彿走到隧道口,看到了一線光亮。

「看來,我免不了要同『那些人』見見面了。到那時,局勢就由我控制了。」

一連五天,亞森·羅平沒有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到了第六天,多布萊克又在凌晨接待了一位來客,一位叫萊巴什的議員。他也和前幾位同僚一樣,絕望地匍伏在多布萊克腳下,最後還是給了他兩萬法郎。

又過了兩天。深夜兩點左右,亞森·羅平守在三樓的樓梯平台上,聽到下面傳來門響。他聽出是前廳通往花園的那道門。在黑暗中,他看到,確切地說是察覺到有兩個人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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