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減八等於一

雖然我跟亞森·羅平交情不錯,他也常常顯得對我十分信任,但是,有一件事我始終沒有徹底搞清楚,這就是他那團伙的組織狀況。

這個團伙存在是毫無疑問的。他們的冒險活動得以成功,只能用許多人的忠誠、不可抗拒的力量和強有力的合作來作解釋。所有的力量都服從於一個獨特的了不起的人的意志。然而,這個人是怎樣實行他的意志的?通過什麼中介、什麼下屬來實行?這我就一無所知了。亞森·羅平始終保守這個秘密;凡是他希望保守的秘密,都沒法弄清。

我唯一能做的假設,就是這個在我看來人數有限,但反而更令人生畏的團伙,有一些獨立的或臨時的外圍組織,散佈於各個國家,各個階層。其成員執行一個往往自己並不認識的人的命令。有一些夥伴,忠實的門徒在他們與頭頭之間上下聯絡,這些人是亞森·羅平直接領導的骨幹。

吉爾貝和沃什萊顯然都是這類人。這也是司法當局對他們如此嚴厲的原因。他們第一次抓到亞森·羅平的同夥,並且是貨真價實,無可爭議的同夥;而且這些同夥殺了人!如果這起兇殺是有預謀的,並且有強有力的證據證明對殺人犯的指控成立,那他們肯定要上斷頭台。作為證據,警方至少掌握了一個,那就是勒奧納爾死前幾分鐘的電話呼救:「救命啊!抓兇手!……有人要殺死我!」有兩個人,值班的話務員和他的一個同事聽到了這個絕望的呼救,他們兩人都作了毫不含糊的證明。而且,警察分局長是得到報警後,才帶著部下和一隊士兵趕往瑪麗—泰萊絲別墅的。

亞森·羅平一開始就確切意識到這件事的危險。他如此猛烈地反對社會的鬥爭,如今進入一個新的可怕的階段。時運倒轉了。這一次竟弄出了一起兇殺案。他本人歷來堅決反對這種行為。這次不再是讓人開心的盜竊活動了。

過去,每當他捉弄那些財產來路不明的外國闊佬和不正當的金融家之後,總善於讓那些開懷大笑的人站在他一邊,總能得到社會輿論的同情;但這一次,他要作的不是進攻,而是自衛,是拯救兩個夥伴的腦袋。

我從他經常記錄和概述困境的一本記事簿上抄下這段話,表明了他當時的思路:「首先,有一點可以肯定,吉爾貝和沃什萊欺騙了我。昂吉延行動表面上是盜竊瑪麗—泰萊絲別墅的財物,其實有一個私下的目的。在整個行動中,他們倆都掛記著這個目的。他們在傢具和壁櫥里尋找的正是那個水晶瓶塞。因此,如果我要弄清情況,首先就必須知道那個水晶瓶塞有什麼秘密。肯定,由於隱秘的原因,那神秘的玻璃球在他們眼裡是無價之寶……而且,不止他們倆是這麼認為,因為昨夜,有一個大膽的本事不小的人潛入我房間,偷走了那個瓶塞。」

亞森·羅平對這次失竊事件特別困惑。

有兩個問題他琢磨不透。首先,這位神秘的來客到底是什麼人?吉爾貝是自己的親信,自己的私人秘書,唯有他知道瑪蒂庸街的秘密住所。可是,吉爾貝在牢里,難道可以假設是他出賣了自己,並讓警察追蹤而來的?如果是這樣,警察為什麼不逮捕他亞森·羅平,而只滿足於拿走那個水晶瓶塞呢?

還有一件怪得多的事。就算有人撬開了他的房門——儘管沒有任何跡象證明這點,但他還是作這種假設——這人又是怎樣進他卧室的呢?因為他每晚照例要把卧室門鎖好,並且插上門閂。鎖和門閂都沒有碰過——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而水晶瓶塞卻不見了。亞森·羅平向來吹噓自己耳朵尖,睡覺也十分警覺,但這次卻沒有聽到一點聲音!

他沒有怎麼去找,因為他非常了解這類謎,除了靠事件自身的發展把它們解開,不要指望有別的辦法。他很困惑,很不安,馬上關閉瑪蒂庸街的這套夾層房子,發誓永遠不再進來。他立即著手與吉爾貝和沃什萊取得聯繫。

但在這方面他又估計錯了。司法當局雖然沒有確鑿證據證明亞森·羅平參與了此案,仍然決定把它歸入亞森·羅平的案子,在巴黎,而不是在塞納和瓦茲省進行預審。因此,吉爾貝和沃什萊被關進巴黎的桑特監獄。監獄和司法當局都非常明白,必須嚴防亞森·羅平與在押犯發生聯繫。警察總監下令採取極為周密的防範措施,最低級的警員也嚴格遵守不誤。由一些有經驗的警察日夜看守著吉爾貝和沃什萊,從不換人,也不離開半步。這時亞森·羅平還沒當上保安局長——這是他一生最為體面的職務——因此無法在司法大樓進行必要的活動,來實現自己的計畫。奔走了半個月,一無收效,只好承認無能為力,心裡卻十分煩躁。越來越著急。他想:「萬事開頭難。這件事究竟從哪裡著手?走哪一條路呢?」他把念頭轉到水晶瓶塞的第一個主人多布萊克身上,那議員應該知道瓶塞的價值。另外,還有一點,吉爾貝是怎樣了解到多布萊克議員的作為和行蹤的?他用什麼辦法監視多布萊克?是誰告訴他多布萊克當晚去的地方?一連串有意思的問題等著他解答。瑪麗—泰萊絲別墅失竊之後,多布萊克立即搬到巴黎他過冬的私邸去了。他那座房子坐落在拉馬丁街心公園的左側,朝著維克多·雨果大街。

亞森·羅平化裝成一個靠年金生活的老頭,拄著手杖在街上閑逛,在議員的私邸附近走走,又在街心公園或大街的長椅上坐坐。

他第一天就發現了一件事:有兩個人在監視議員的私邸。儘管兩人都是工人打扮,但一看那作派,就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多布萊克一出門,他們就跟上去;議員回家來,這兩人也跟在後面;晚上私邸燈光一滅,他們就離開。

於是,亞森·羅平盯上了這兩個人,得知他們是保安局的人。「嗬,嗬,」

亞森·羅平心想,「這可叫人意想不到。這麼說,多布萊克受到懷疑了?」

到了第四天,夜幕降臨時分,又來了六個人,與這兩人一起在拉馬丁街心公園最昏暗的地方密談。亞森·羅平從身材和手勢上,認出那六個人中,有一個大名鼎鼎的普拉斯維爾。這人原來當過律師、運動員和探險家,如今是愛麗舍宮的紅人,並由於神秘的原因,被任命為警察總署秘書長。

亞森·羅平突然想起來:兩年前,在波旁宮廣場,普拉斯維爾與多布萊克議員曾打過一架,一時引起轟動。打架的原因不詳。當天,普拉斯維爾便派了決鬥證人去下戰書,可是多布萊克拒絕決鬥。

此後不久,普拉斯維爾便當上了秘書長。

「怪事……怪事……」亞森·羅平觀察著普拉斯維爾的行動,若有所思地說。

到了七點鐘,普拉斯維爾一夥朝昂里—馬爾坦大街那邊移過去一點。這時,私邸右側一座小花園的門開了,多布萊克走了出來。那兩個偵探立即跟上去,也像他一樣,在泰布街上了有軌電車。

普拉斯維爾馬上穿過街心公園,按了私邸的門鈴。私邸和門房之間有一道柵門。看門女人出來開門,與外面的人匆匆低語幾句之後,就把普拉斯維爾和他的手下領了進去。

「這是一次非法的秘密的入宅搜查。」亞森·羅平心想,「按照嚴格的禮節,他們應當請我參加。我的出席是必不可少的。」趁著私邸門還沒關,亞森·羅平毫不猶豫地走過去。看門女人在注意周圍動靜。亞森·羅平從她身邊走過時,用遲到者的語氣問:「那些先生都到了嗎?」

「到了,在書房裡。」

他的計畫很簡單:萬一被人撞見,就說是來送貨的。其實這種借口根本用不著。前廳無人,餐廳也無人。他穿過前廳走進餐廳,從那裡,透過一道玻璃門,看得到普拉斯維爾和他的五個同伴在書房裡的活動。

普拉斯維爾用配的鑰匙打開辦公桌上的所有抽屜,翻閱裡面的全部文件。另外四個人把書一本本從書架上拿下來,抖抖書頁,檢查精裝封面是否藏著東西。

「他們肯定是在找什麼文件……也許是找鈔票……」普拉斯維爾大聲嘆道:「真笨!什麼都沒找到……」

但他大概並不打算放棄搜查。他突然抓住一個酒箱中的四瓶陳年酒,取下瓶塞,仔細察看。

「哦!他也琢磨起瓶塞來了!」羅平暗忖,「這麼說,他們要找的不是文件?真的,我一點都沒弄明白。」

接著,普拉斯維爾又拿起別的東西,一件一件仔細檢查。又問那些人:「你們到這裡來過幾次?」

「去年冬天來過六次。」有人回答。

「徹底搜查過嗎?」

「每個房子都搜查過了,而且搜了好幾天,因為他當時正在巡迴競選。」

「可是……可是……」

他又問:「眼下他家裡沒有傭人嗎?」

「沒有,正在找。他在飯館吃飯。看門女人好歹給他收拾收拾房間。那女人完全忠於我們……」

普拉斯維爾搜了一個半小時,把每件小玩意都拿起來仔細察看,又小心地放回原處。到九點鐘,跟蹤多布萊克的兩個偵探突然闖進來。

「他回來了!」

「步行嗎?」

「步行。」

「來得及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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