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長頸埃迪特

「亞森·羅平,您對加尼瑪爾偵探到底怎麼看?」

「好得很,親愛的朋友。」

「好得很?可您為什麼一有機會就捉弄他呢?」

「壞習慣,我常感到歉疚。可有什麼辦法?事情就是如此。那是一個正直的警察。那些人是一些正直的人。他們負責維護社會秩序,保護我們不受壞人侵害,甚至為我們送命。可反過來,我們給他們的,卻只有譏諷和輕蔑。這真蠢。」

「好極了,亞森·羅平。您說起話來,就像個善良的有產者。」

「那麼說我是什麼人呢?我對別人的財產雖然有些稍稍特殊的觀點,可是對我自己的財產,我向您發誓,看法就完全不一樣了。當然!誰也別想碰我的東西!要是誰碰了,我會變得兇狠。啊!啊!我的錢包,我的皮夾,我的表……都不準碰!親愛的朋友,我靈魂是很保守的。我具有一個靠微薄的年金過日子的人的天性。我遵循傳統,敬重權威。正因為這樣,我很尊重加尼瑪爾,對他深表讚賞。」

「卻不敬佩。」

「也非常敬佩。除了保安局的人都具有的一往無前的勇氣外,加尼瑪爾還有很多優點:辦事認真,當機立斷,目光敏銳,判斷準確。我看過他破案。這是個人才。您聽說過被人稱為長頸埃迪特的故事嗎?」

「跟大家一樣聽說過。」

「那就是說聽到過一部分。說實在的,這也許是我策劃最周密、最謹慎的一次行動。我搞得撲朔迷離,疑雲重重。我自己乾的時候,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是一局真正的棋賽,一場鬥智,斗勇,斗心機的棋賽。然而,加尼瑪爾還是把一團亂麻理出了頭緒。多虧他,奧費弗爾河街的人才了解了事實。我可以對您肯定,這個事實可不尋常。」

「能告訴我嗎?」

「當然能……哪天……我有時間……可是,今晚布呂納莉在歌劇院表演舞蹈,要是她發現我不在座位上,那可不得了!」我和亞森·羅平很少見面,而且他即使高興也不輕易吐露自己的事。我只是東一鱗、西一爪地把他吐露的真情慢慢地記下來,才了解了事情的各個階段,詳細地整理出這個故事。事情的起源,大家都記得。我就只提及一些事實。三年前,從布萊斯特開來的火車駛進萊納車站時,人們發現巴西富翁斯帕爾米延托上校租的一節貨車的車門被撬壞了。上校本人和妻子坐在同一列火車的客車廂里旅行。

那節被撬壞的貨車廂里,裝著一批掛毯。有一個裝掛毯的箱子被撬壞了,裡面那條掛毯不見了。

斯帕爾米延托上校向法院起訴,控告鐵路公司,並要求巨額賠償,因為這條掛毯丟了,整套掛毯就大不值錢了。警察著手調查。鐵路公司答應重金懸賞。兩星期後,有一封沒有封嚴的信被郵局拆閱後,才得知這次盜竊活動,是亞森·羅平指揮的,還得知第二天將有一個包裹寄往北美。當晚,人們在聖拉扎爾車站行李寄存處的一個箱子里,發現了那條掛毯。

這樣,這次盜竊便失手了。亞森·羅平大失所望,在給斯帕爾米延托的信中,大發怒氣,非常露骨地寫道:我本來手下留情,只取一條。下一次,我十二條都要拿走。聽明白我的話是不會吃虧的。

亞森·羅平。

幾個月來,斯帕爾米延托上校住在費藏德里街與迪弗萊魯瓦街拐角上的一座公館裡。公館外面是一座小花園。他身體強壯,肩寬背闊,滿頭黑髮,皮膚曬得黝黑,穿著樸素高雅。他的妻子是一位極為美麗的英國少婦,但身體羸弱。掛毯失竊給她刺激很大。從第一天起,她就請求丈夫,不管什麼價錢都趕快把剩下的掛毯賣掉。但是上校自有主見,又十分固執,不肯向被他有權稱為女人一時任性的要求讓步。他一條也沒有賣。不過他加強防範,採取種種措施,使盜賊無法下手。

首先,他讓人把一二樓臨迪弗萊魯瓦街的窗子都堵上。這一來,便只用防備朝花園的正面窗戶了。其次,他向一家保護私人財產的專門機構求助。

那家機構在他張掛掛毯的房間窗子上都裝上報警器,表面上看不出來,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安在什麼地方,只要一碰,公館裡就會電燈齊明,鈴聲大作。

此外,他向保險公司申請保險。幾家公司同意承保,但條件是:保險公司派出三人夜裡在一樓值勤,費用由上校負責。保險公司選了三名從前當過偵探的人。他們為人可靠,經過考驗,對亞森·羅平有深仇大恨。

至於上校的僕人,都是使用多年的人了,上校深為了解,保證沒有問題。

採取上述措施之後,公館就像軍事要塞一樣壁壘森嚴了。上校舉行了盛大的開幕儀式,也算是頂展。應邀出席的,有他所在的兩個俱樂部的成員,還有一些貴婦人、記者、藝術品收藏家和藝術評論家。

一進花園門,就好像進了監獄。三名偵探守在樓梯下面查驗請帖,並且懷疑地打量客人,好像要對他們搜身,或者要他們留下指紋。

上校在二樓接待客人,笑呵呵地向大家表示歉意,高興地說明為保護掛毯的安全而想出的措施。

他妻子站在他身邊,年輕漂亮、斯文優雅。她一頭金髮,皮膚白皙,溫婉柔順,神氣憂鬱、溫存,像所有命運受到威脅的人那樣,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等所有客人到齊,花園大門和前廳門就關上了。大家來到中央展室。進那裡要經過兩道裝了鋼板的門,窗子也都安了厚實的護窗板和鐵欄。在這間大廳里,張掛著十二條掛毯。這是些無與倫比的藝術珍品,是受為瑪蒂爾德王后所織的有名的貝伊約掛毯的啟發而織成的,表現的是征服英格蘭的故事。這些掛毯是十六世紀一位隨征服者紀堯姆跨海遠征的武士後代訂製的,由阿拉斯一個著名織毯匠讓·戈塞織造,四百年後,被人在布列塔尼一個古城堡的角落裡發現了。上校得知後,出價五萬法郎買下它們。其實它們的價值相當於這個價錢的二十倍。這一套十二條的掛毯中,最卓爾不凡的,正好是被亞森·羅平偷走,後來又找回的那一條,雖然瑪蒂爾德王后沒有表現這個題材。它表現的是長頸埃迪特在黑斯廷斯的戰死者中,尋找自己的心上人,撒克遜末代國王哈羅德的情景。

站在這幅掛毯前,面對著天然美麗的畫面,看著那黯淡的色彩,栩栩如生的人物,和慘烈悲壯的場面,客人們深受感染……長頸埃迪特這位不幸的王后彎著身子,像一朵沉甸甸的百合花。那白色的袍服襯出她疲憊的身軀,那雙修長的雙手向前伸著,做出一個恐怖的祈求動作。那充滿憂傷和絕望的微笑面容,比什麼都顯得悲痛。

「這種微笑令人心碎。」一位批評家說,大家都恭恭敬敬地聽,「另外,這種微笑也獨具魅力。上校,這使我想到了斯帕爾米延托夫人的微笑。」

這個見解似乎是對的。他堅持道:「我馬上還注意到其他相似的地方。比如頸背那優美的曲線,纖細的雙手……身影,姿態,也有些相似……」

「確實,」上校承認,「正是這些相似促使我買下這批掛毯。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一個奇怪的巧合,我妻子正好也叫埃迪特……長頸埃迪特。買下它以後我就這樣稱呼她了。」

上校笑著補充說:「我希望她們的相似就到此為止;我親愛的埃迪特不會像歷史上那個可憐女人,去尋找心上人的屍體。感謝上帝!我活得好好的,根本不想死。除非這些掛毯失去了……要那樣,真的,我可不能保證一時想不開……」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笑呵呵的,可是他的笑沒有得到響應。接下來的幾天里,大家談起這天晚上的情形時,仍然感到為難,都不作聲。在場的人都不知說什麼好。

有一個人想開玩笑:「上校,您不叫哈羅德吧?」

「嗨,不叫!」他大聲回答,還是快快活活的。「不,我不叫哈羅德。我和撤克遜國王也沒有半點相似。」

後來,大家都認為,就在上校說完話時,從窗子那邊(是右邊還是中間的窗子,在這點上,眾說紛紜。)傳來一陣短促尖厲單調的鈴聲。斯帕爾米延托夫人抓住丈夫的胳膊,恐怖地叫了一聲。上校喊道:「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意思?」

客人們一動不動,都朝窗子那邊望去。上校又問:「這是什麼意思?我真不明白。除了我,誰也不知道警鈴安在什麼地方……」

就在這時——在這一點上,證人的意見是一致的——展廳里突然一片漆黑。馬上,公館從上至下,所有客廳、房間,所有的窗子上,全部警鈴都響了起來,一片雜訊。

幾秒鐘內,公館裡一片混亂,恐怖之至。女人們尖叫著。男人們揮拳使勁擂門。大家推擠著,廝打著。有人摔倒了,別人就在他身上踩過去。就像房子失火或炮彈爆炸,人群受驚,爭先恐後出逃一樣。上校大吼一聲,壓住全場喧囂:「安靜!……不要動!……我擔保沒事!……電燈開關就在那兒……在角上……喏,這兒……」

他在人群中擠出一條路,走到展廳角上。於是電燈一下又亮了。鈴聲也停止了。

突如其來的光亮照出一個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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