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安貝爾太太的保險箱

清晨三點,仍有六輛汽車停在貝蒂埃大街一所畫家住的小屋前。這條大街只有這一側有房屋,住的都是畫家。小屋門開了,一群男女客人走了出來。

四輛汽車朝各自的方向駛去,街上只剩下兩位先生。他們在庫塞爾街的拐角處分手,其中一位站了下來,另一位徒步走回馬約門街。

這位先生漫步穿過維利埃林蔭大道,走在舊城牆對面的人行道上。在這美好的冬夜,天氣涼涼的,夜色如水,走一走倒也十分愜意,可以呼吸新鮮空氣。腳步聲輕快地響著。但是幾分鐘以後,他覺得有了麻煩,有人在跟蹤。

他回過頭看見有條人影閃進了樹木中間。他雖然不怕,但還是加快了步伐,想儘快地趕到前面的一個入市稅徵收處。但那人也跟著他跑起來。他感到十分惱火,正想抽出槍來,當面質問那人。可是,那個跟蹤的人不等他拔出手槍,便猛撲過來。於是,在這空蕩蕩的大馬路上立即展開了一場搏鬥,兩人扭成一團。他很快就感到自己處於劣勢,他呼救,掙扎,被打翻在一堆礫石上。對手掐住他的喉嚨,往他嘴裡塞了一塊手絹,他雙目緊閉,兩耳嗡嗡作響,眼看就要失去知覺。這時掐他的手突然鬆了。那個壓得他透不過氣來的傢伙站起身來,輪到這個人來抵擋一場突然襲擊了。

那傢伙手腕上挨了一拐棍,腳踝上挨了一靴子……痛得嗷嗷直叫,一瘸一瘸地,罵罵咧咧地跑了。新來的人不屑去追趕他,俯身問道:「沒有受傷吧,先生?」

他並沒有傷著哪裡,只是頭昏眼花,站不起來。幸好入市稅徵收處的一位職員聽到喊叫聲跑了過來,攔了一輛汽車。那位先生在救命恩人陪同下上了車,回到大軍街自己的寓所。到了家門口,他完全清醒了,向救他的人表示深謝。「您救了我一命,先生。請您相信,您的大恩我將永世不忘。此刻,我不想驚動妻子,但是,以後我肯定會讓她親自向您表示感激之情。」

他邀請救他的人來吃午飯,報出了自己的姓名:呂多維克·安貝爾。他又補上一句:「能否告知尊姓大名……」

「當然能,」那人說,「我叫亞森·羅平。」

當時,亞森·羅平的名氣還沒有像加奧爾案、衛生檢疫所監獄越獄案,以及其他轟動一時的案子以後那麼大。他甚至還不叫亞森·羅平。這個後來光輝燦爛的名字,在當時只是應付安貝爾先生的詢問而杜撰的。可以說,正是在這個事件里,這個名字接受了火的洗禮。真的,一開始,亞森·羅平已全副武裝,作好了戰鬥準備,但是,由於沒有本領,沒有成績,也就沒有威望。亞森·羅平最初還只是個學徒,不過不久他就成了名師。因此,他一覺醒來,想起昨夜受到的邀請,就樂得直跳。他終於達到了目的,終於可以干一件與他的力量和才華相稱的事!百萬富翁安貝爾夫婦!對於他這樣的胃口,這是多麼可愛的獵物。他特意打扮一番,穿一件磨損的禮服,套一條破舊的長褲,戴上泛紅的絲帽,還有緊巴巴的袖套和假領,雖然周身上下,乾乾淨淨,卻顯得十分寒酸。他系了一條黑領帶,別了一枚糟得驚人的鑽石飾針。

這樣打扮之後,他就走下蒙馬特爾住宅的樓梯。到了四樓,他用手杖頭敲了一下一扇關著的門,也沒有停步,就走出樓外,上了大街。一輛電車駛來,他上了車。有人緊跟在他後面,就是四樓那個房客,在他身邊坐下。

過一會兒,這人問他:「怎麼樣,老闆?」

「怎麼樣!辦好了。」

「怎麼?」

「去那裡吃午飯。」

「去吃午飯!」

「我希望送走這種好日子,你難道不願意?你把呂多維克·安貝爾往死里打,我把他救出來,呂多維克·安貝爾先生是知恩必報的人。他請我去吃午飯。」

一陣沉默。那人又說:「那麼,您沒有回絕?」

「小夥計,」亞森·羅平說,「昨夜我策劃這次小行動,凌晨三點還不睡,沿著舊城牆走來走去,又勞神費力,給你手腕一拐杖,給你踝骨一腳,冒著打傷我唯一朋友的危險,這樣做,可不是為了放棄就要到手的好處。」

「可是,謠傳他的財產……」

「讓人去說吧。六個月前,我就盯上這筆生意了。我了解情況,分析研究,張開羅網,問過傭人、債權人、替他出頭的人。六個月來,我一直在探索這對夫婦的隱秘生活。因此,我知道該怎麼干。那筆財產,不管是如人們所說得自老布勞福特,還是得自其他人,我都肯定它存在。既然存在,那就是屬於我的。」

「天哪,一億法郎!」

「哪怕只有一千萬,甚至五百萬,也是筆大數目!保險柜里有幾大包證券。哪天我不把鑰匙搞到手,就見鬼去吧。」電車在星形廣場停住了。那人低聲說:「現在幹什麼?」

「現在,什麼也不幹。我會通知你的。我們有時間。」五分鐘以後,亞森·羅平登上了安貝爾公館的豪華樓梯。呂多維克把他介紹給他夫人。熱爾韋茲是個嬌小女人,圓滾滾的,極為健談。她對亞森·羅平表示最熱烈的歡迎。

「我們是特宴專謝我們的救命恩人。」她說。

她一開始,就把「我們的救命恩人」當作老朋友對待,到最後上點心時,他們之間已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談了。亞森·羅平談了自己的家庭和身世,他的父親——一個廉正法官的一生、他憂鬱的童年和眼下的困境。熱爾韋茲也談了自己的青年時代,自己的婚姻,老布勞福特的恩情,她可以繼承的億萬家產,使她遲遲不能享受這筆財產的種種障礙,不得不背負的高利債,同布勞福特的侄輩沒完沒了的糾紛,還談到別人的異議、財產如何保存的等等。

總之,什麼都談了。

「您想一想,亞森·羅平先生,證券放在那裡,隔壁我丈夫的辦公室里,只要撕下一張副券,就全完了!這些證券就在那裡,放在我們的保險柜里,可我們卻不能碰它。」

亞森·羅平想到證券就在隔壁,不禁微微一顫。他十分明白,他絕不會像這位好女人一樣高尚不敢去碰那財產。「啊!證券就在那邊。」他低聲說,喉頭有些乾澀。「就在那邊。」

雙方的交談一開始就這樣順利,今後自然會越來越密切。當對方委婉地問起他的境況時,亞森·羅平承認自己貧困潦倒。夫婦兩人當場決定,聘用不幸的小夥子為私人秘書,月薪一百五十法郎。他可以繼續住在自己家裡,但每天得來公館上班。為了方便,在三樓給他一間辦公室。

他挑了一間,正好在呂多維克的辦公室上面。這是多好的運氣!亞森·羅平很快就發現這個秘書工作是個閑職。兩個月里,他只謄了四封無關緊要的信函,只有一次被叫到主人辦公室,也就只有一次正式觀察了保險柜。此外,他還注意到,擔任這個閑職的人大概被認為不夠資格接近議員昂凱蒂或律師公會會長格魯韋爾等名流要人,因為上流社會那些著名的招待會總是忘了邀請他。他對此毫無怨言,似乎更願意默默無聞地守住這個卑微的崗位,離群獨處,一個人逍遙自在。再說,他並沒浪費時光。首先,他多次潛入呂多維克辦公室檢查保險柜,發現它關得死死的,像一堆粗笨的鋼鐵,什麼銼刀、鑽子、撬棒,都別想打開它。亞森·羅平並不固執。

「動蠻力不行,就得動腦筋。」他思忖,「要緊的是處處留心。」他先進行了各種必要的安排,對房間地板作了仔細而辛苦的探索,並在樓下辦公室天花板的兩根突飾線腳之間插入一根鉛管,作為傳聲筒和窺視鏡,希望藉此聽到、看到房中的動靜。從此,他整天趴在地板上觀察情況。確實,他經常看到安貝爾夫婦悄悄地站在保險柜前翻閱簿冊和文件。當他們依次轉動四個鎖紐時,對弄清密碼,他努力盯著鈕上的刻度。他注視他們的動作,偷聽他們的對話。他們拿鑰匙作什麼用呢?把它藏起來了嗎?

一天,他看見他們未關上保險柜就出去了,就匆匆跑下樓,果斷地闖進去,想不到他們又折回來了。

「噢!對不起,」他說,「我走錯了門。」

但是,熱爾韋茲趕緊上前將他拉住,說:「進來,進來,亞森·羅平先生,您在這裡不像在自己家一樣?您來給我們拿拿主意,看該賣哪些證券?是賣外貿債券好呢,還是賣公債好?」

「不是有人反對賣嗎?」亞森·羅平十分詫異地問。「哦!並不是賣樣樣證券都有人反對。」

她打開保險柜門,擱架上堆著一些用帶子捆住的文件夾。她拿起一夾,但她丈夫阻止道:「不,不,熱爾韋茲,您瘋啦,想賣外貿債券!就要漲了……而公債卻到頂了。您說呢,親愛的朋友?」

這位親愛的朋友拿不出任何意見,不過他還是建議拋出公債。於是熱爾韋茲在另外一夾中隨便抽了一張。這是一張一千三百七十四法郎的公債,利率為3%。呂多維克塞進口袋。下午,在秘書陪同下,他通過一個交易經紀人賣了這張債券,拿到四萬六千法郎。

不管熱爾韋茲怎麼說,亞森·羅平總覺得不是在自己家裡。相反,他在安貝爾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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