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王后項鏈

一年之中,德·德勒—蘇比茲伯爵夫人只有兩三回出席盛大的活動,只有在如同奧地利大使館舉辦的舞會,或比蘭格斯托納貴婦舉行的晚會上,她才將王后項鏈掛在自己雪白的頸項上。這是一串聞名遐邇,並富有傳奇色彩的項鏈,是製作王冠的珠寶商博梅和巴尚熱為杜巴里夫人製作的。紅衣主教羅昂—蘇比茲認為它其實是獻給了法國王后瑪麗—昂圖瓦納特;後來女冒險家拉莫特伯爵夫人雅納·德·瓦盧爾,在丈夫及同謀萊托·德·維耶特幫助下,於一七八五年二月的一個晚上將它偷出瓜分了。說真的,這串項鏈只有寶石托座是真品。因為拉莫特夫婦已將博梅精心挑選的寶石粗暴地摳下,致使它們流散到各地,只有托座由萊托·德·維耶特保存。後來,萊托·德·維耶特在義大利把它賣給紅衣主教的侄子和繼承人加斯通·德·德勒—蘇比茲。

轟動一時的羅昂—蓋梅內破產案發生時,紅衣主教曾使侄兒免於傾家蕩產。

侄子為了紀念叔叔,從英國珠寶商傑弗里斯手裡贖回了一些鑽石,又補上一些大小相同但價值小得多的鑽石,恢複了這串絕妙項鏈的原貌,就像博梅和巴尚熱親手製作出來時一樣。

近一個世紀以來,德勒—蘇比茲家族都為這串傳世之寶而自豪。世事滄桑,興衰交替,他們的家境已大不如前。儘管如此,他們寧肯節衣縮食,也不願出賣這件珍貴的王家寶物。尤其到了當代這位伯爵手裡,伯爵把它當作祖宅一般珍惜。出於謹慎,他在里昂信貸銀行租了一個保險柜,將它存放在內。妻子需要打扮之日,便在當天下午親自去取出,並於次日親自送回原處。

故事回溯到本世紀初。那天晚上,在卡斯蒂利亞宮舉行的招待會上,伯爵夫人大出風頭。在這場歡迎克里斯蒂安國王的晚會上,國王注意到了她那不同凡響的美貌。那一顆顆寶石在她優美的頸項上流光溢彩,那成千個刻面在燈光下閃射生輝,就像幾千顆火星在迸濺。他覺得,任何一個女人佩這樣一串貴重的項鏈都戴不出她這麼高貴,這麼自然的韻味。

當德·德勒伯爵夫婦回到聖—日耳曼郊區古老府邸的卧室時,伯爵深深地嘗到這雙重勝利的滋味,十分高興。他為妻子感到驕傲,也許還為這串歷經四代、光耀門楣的項鏈而感到自豪。他妻子覺得他的喜悅中有幾分孩子氣的虛榮,但這也是他高傲性格的表現。

她不無遺憾地卸下項鏈,遞給丈夫。丈夫驚奇地欣賞一番,好像沒見過這串項鏈似的。接著,他將項鏈放入印有紅衣主教紋章的紅皮珠寶盒裡,走進隔壁一個小房間。確切地說這是一間凹室,與卧室完全隔離,唯一的入口就在他們床腳邊上。像以往那樣,伯爵將珠寶盒擱到一塊很高的木板上,放在帽盒和布品堆里。然後,他關上門,脫衣睡覺。

次日早上,他將近九點起床,打算在午飯前去里昂信貸銀行。他穿上衣服,喝了一杯咖啡,下樓到了馬廄。在那裡,他作了一些吩咐。有一匹馬使他感到不安。他叫人牽著馬在院子里遛一遛給他看。隨後,他便回到妻子身邊。

妻子沒有離開過卧室,正在女傭的幫助下梳頭。她對丈夫說:「您要出去?」

「是的……把它存回去……」

「啊!的確……這樣更謹慎……」

他走進小房間。但很快出來了。不過尚不驚慌地問道:「您拿走啦,親愛的朋友?」

她答道:「怎麼?沒有呀,我什麼也沒有拿。」

「您一定翻亂了。」

「沒有啊……我甚至沒有開過這扇門。」

他頓時慌了,幾乎聽不清地結巴著說:「您沒有?……不是您?……那麼……」

她跑了過去。他們焦急地找了起來,把帽盒扔到地上,把衣服一件件翻出來。伯爵連聲說:「沒用……我們再怎麼找也是白費力氣……我就把它放在這裡,這塊板上。」

「您可能記錯了。」

「是放在這裡,這塊板上。沒有放在別處。」

因為房間里相當黑,他們點上一支蠟燭,搬出房裡堆放的所有衣物。等東西全搬出來以後,他們只得沮喪地承認,這串著名的「王后項鏈」確實不見了。

伯爵夫人性格果斷,不想作無用的抱怨去浪費時間,立即報告了警察分局長瓦洛爾布先生。伯爵夫婦久聞這位分局長頭腦聰明,目光敏銳。他們詳細地介紹了事情的經過,分局長立即問道:「伯爵先生,您確信夜間沒有人穿過你們的卧室?」

「絕對肯定。我睡覺很警醒。而且,卧室門是上了插銷的,今早我妻子叫女傭時,我才打開。」

「還有別的通道可以進凹室嗎?」

「沒有。」

「沒有窗戶?」

「有的,但封死了。」

「我想看一下……」

他們點上蠟燭,瓦洛爾布先生立即指出,窗戶其實只是用一個衣櫃堵住了下面一半,而且那柜子還沒有完全靠緊窗子。「靠這樣近也夠了。」伯爵回答道,「要是有人移動它,就不可能不弄出響聲。」

「窗子開向哪裡?」

「天井。」

「上面是否還有一層樓?」

「有兩層。但僕人那一層用格柵攔著,網眼很小。從那裡下不到天井。因此,我們這裡光線很暗。」

此外,當他們移動衣櫃時,發現窗是關著的。要是有人從外面鑽進,不可能會是這樣。

「除非竊賊是從我們卧室出去的。」伯爵說。

「如果是這樣,您早上就會發現插銷扯開了。」

分局長思索片刻,轉問伯爵夫人說:「夫人,在您周圍,有沒有人知道,您昨晚要戴這串項鏈?」

「當然知道,我又不瞞他們。但是誰也不知道我們把它藏在這個小房子里。」

「誰也不知道?」

「誰也……除非……」

「夫人,請您說明白一些。這點至關緊要。」

她對丈夫說:「我想到的是昂里埃特。」

「昂里埃特?她也同其他人一樣,並不知道這個細節呀。」

「您能肯定嗎?」

「這位女士是什麼人?」瓦洛爾布先生問道。

「我在修道院時的朋友,因為嫁給一個工人,同家裡鬧翻了。她丈夫去世後,我將他們母子接來,安排了一套房間給他們住。」她又為難地補充說:「她也給我們干點活。她手很巧。」

「她住在幾樓?」

「就在我們這一層,不遠……走廊當頭……我甚至想到……她廚房的窗子……」

「開向天井,是嗎?」

「是的,正好對著我們的窗子。」

這句話以後,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接著,瓦洛爾布先生要求領他到昂里埃特那裡看看。他們發現她正在做縫紉活。她的兒子拉烏爾,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在她身邊看書。這套房子十分簡陋,只是一間沒有壁爐的房間和一個作廚房的小室。警察分局長見此情景,有些驚訝,問了她一些問題。她得知失竊的事情以後,大驚失色。昨晚是她親手侍候伯爵夫人穿的衣服,並把項鏈佩帶到夫人的脖頸上的。「上帝啊!」

她叫道,「我怎麼沒有聽人說起呢?」

「您沒有什麼想法?一點懷疑也沒有?罪犯可能是經過您的房間動手的。」

她大笑起來,甚至沒有想像別人可能在懷疑她。「可我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房間呀!我從不出門,再說,您沒有看到嗎?」她打開了小室窗戶。

「瞧,到對面窗檯有三米遠。」

「誰告訴您我們假設是從這裡進去偷的?」

「可是……項鏈不是放在那間小房子里嗎?」

「您怎麼知道的呢?」

「嗨!我從來就知道那東西夜裡就放在那裡……他們當我面談過……」

她的臉看上去還年輕,不過因為愁苦,已經變得憔悴了。但表情溫柔馴服。然而在沉默之中,她突然變得不安,好像面臨什麼危險。她拖過兒子摟在懷裡。孩子抓住她的手,溫柔地吻著。「我想,」當德·德勒先生和警察分局長兩人獨處之時,伯爵對分局長說,「我想您不會懷疑她吧?我可以為她擔保。這是個誠實女人。」

「噢!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見。」瓦洛爾布先生肯定道,「我最多認為她無意之中作了人家的同謀。但是,我承認,這種想法應該放棄,尤其是因為它無法解決我們所遇到的問題。」警察分局長在這次調查中沒有取得什麼進展。預審法官把此案接了過去,以後的日子由他來進一步調查。他盤問傭人,檢查插銷,對凹室的窗戶作了開關試驗,察看了天井的上上下下……全是白費氣力。插銷完好無損。窗戶無法從外面開關。人們又針對昂里埃特專門展開調查,因為不管怎麼查,總是又懷疑到她身上。人們仔細考察了她的生活,發現三年來,她只出過四次門,都是去採購物品。實際上,她是給德·德勒夫人當貼身女僕和縫紉女工。伯爵夫人待她很嚴厲,所有傭人私下都為此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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