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亞森·羅平在獄中

誰要是沒有遊覽過塞納河兩岸的風光,而且又不曾注意到在朱米埃澤遺址與聖旺德里勒遺址之間那座傲然屹立在河中岩石上的奇特建築——馬拉基封建小城堡的話,誰就不配稱為旅遊家。一座拱橋把小城堡與公路連接起來。

陰暗的小塔群的基部同支撐它的花崗岩渾然一體。那塊巨石不知是從哪座山分離出來,被可怕的地質劇變拋在那裡的。大河的水靜靜地從巨石周圍流過,在蘆葦間蕩漾。一些鶺鴒站在濕漉漉的碎石上顫抖著。馬拉基的歷史像它的名字一樣苦澀,像它的外觀一樣高深莫測。戰鬥、圍困、襲擊、掠奪和屠殺,這就是它的歷史。在科城地區,人們晚上聊天時,回憶起那裡發生的兇殺案,仍不寒而慄。人們講述一些神秘的傳說,談起那條著名的地道。昔日,它通到朱米埃澤修道院,和查理七世的女友阿涅斯·索雷爾的小城堡。在這個英雄和盜匪輩出的地方,居住著納唐·加奧爾男爵。過去他在交易所投機,一夜之間暴富,人們便稱他為撒旦男爵。馬拉基的領主們破產了,迫於生計把祖先的宅第三錢不值兩錢地賣給他。男爵便在這座城堡里收藏他喜愛的傢具、油畫、釉陶以及木雕等。他獨自一人生活,雇了三個老僕侍候。從來沒有一個外人進入過這座城堡。從來沒有一個人觀看過這些古色古香的廳房裡的裝飾品:三幅魯本斯的、兩幅華托的油畫,讓·古戎的大椅子,以及那些他不惜鈔票從拍賣廳最富有的常客手裡奪過來的奇珍異寶。

撒旦男爵提心吊擔。這倒不是為了他自己的性命,而是為了他所收藏的珍寶。他是一位極有眼力的業餘收藏家,連最狡猾的商人也矇騙不了他。這些珍品,是他懷著滿腔熱情堅持不懈地收集起來的。他愛這些珍寶,像吝嗇鬼一樣貪婪地,又像情人一樣唯恐有失地愛著這些珍寶。

每天,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刻,控制著橋兩端和正院入口的四扇鐵甲大門就關閉並上了閂。只要輕微碰一下門,電鈴聲就會在寂靜中震響。塞納河那邊,則用不著擔心,那裡峭岩筆陡,一般人是爬不上來的。

九月的一個星期五,郵差照常出現在橋頭。按照平常的規矩,是由男爵親自把笨重的鐵門打開一條縫。

他仔細審視郵差,好像多年沒見這張善良的笑臉和這雙狡黠的農民眼睛。郵差笑眯眯地對他說:「是我,男爵先生。我可不會穿自己的工作服,戴自己的郵帽來冒充自己。」

「誰知道呢?」加奧爾男爵低聲道。

郵差交給他一迭報紙,又說:「這次,男爵先生,有件新鮮事。」

「新鮮事?」

「一封信……還掛了號。」

男爵與世隔絕,無親無友,也無人關心他,從沒有收過什麼信件。他立即覺得兆頭不好,不安起來。這個在他遁世隱居之後還來糾纏他的神秘寫信人是誰呢?

「您必須簽字,男爵先生。」

他嘟嘟囔囔地簽了字,拿起信,等郵差消失在道路拐角之後,來回踱了幾步,才靠著橋欄杆,撕開信封。裡面是一頁方格紙,箋頭上印著:巴黎衛生檢疫所監獄。他掃了一眼簽名:亞森·羅平。他大吃一驚,讀道:

男爵先生:

連著您兩個客廳的走廊里掛了一幅菲利甫·德·尚佩涅的油畫,極為出色,我十分喜歡。

我還喜歡您那幾幅魯本斯的作品和華托的那一幅小畫。右面客廳里,路易十三時代的餐櫥,博韋的桂毯,雅各布簽名的帝國時期的獨腳小圓桌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大箱子,左面客廳,玻璃櫥櫃里的首飾和小巧精緻的藝術品,我都注意到了。

這次,我只要上述物品。我相信它們容易脫手。因此,請您妥善包裝,並在八日內寄往巴蒂格諾爾站我本人收……否則,我將於九月二十七日星期三至二十八日星期四的夜裡親自上門去取。那樣一來,我理所當然不會滿足於只取上述物品。

請原諒這小小的打擾,並請接受我崇高的敬意。

亞森·羅平

又及:那幅大的華托作品,請不要寄來。儘管您向拍賣廳付了三萬法郎,但它只是一件贗品。

原作已在督政府時期一個狂歡節之夜被巴拉焚毀。請查閱未出版的《加拉回憶錄》。

我也不要那副路易十五時代的大粒飾珠。我覺得它不像真品。

加奧爾男爵讀了這封信,十分驚慌。本來,這種信,就是別人的簽名,他也會驚慌失措,何況是亞森·羅平的簽名呢!

他天天讀報,世上發生的諸如偷盜兇殺之類的社會新聞他都知道,對這位江洋大盜的作為自然一清二楚。他當然知道亞森·羅平已被對手加尼瑪爾在美國逮捕,並投入監獄,也知道對他進行了預審——費了不少氣力!但他也知道亞森·羅平無所不能,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再說,他對城堡里的事,如油畫掛在哪裡,傢具擺放的位置了如指掌,這才是最可怕的。這些東西從來沒有外人見過,是誰告訴他的呢?

男爵抬起頭,注視著馬拉基粗獷的側影,陡峭的基座以及四周環繞的深水,聳了聳肩膀。不,不會有危險。世上沒有人能進入他收藏珍品的聖地。

沒有人能夠進入,也許是的,但是亞森·羅平呢?對亞森·羅平來說,難道有什麼大門、弔橋、城牆能阻止他進入?只要亞森·羅平決心達到目的,就是最難克服的障礙,最謹慎的防範措施又有什麼用?

當天晚上,他寫信給魯昂的共和國檢察官,附上這封恐嚇信,請求援助和保護。

檢察官很快給他回信說:亞森·羅平現拘禁在衛生檢疫所監獄,受到嚴密看守,不可能寫信,該信只可能是一個喜歡捉弄人的傢伙寫的。無論從邏輯、理智還是事實上看,情況都是如此。然而,為了謹慎起見,我們委託一位專家鑒定了字跡。專家說,信的筆跡與在押犯的字跡雖有某些相似之處,但不是出自一人之手。「雖有某些相似之處,」男爵只記住這幾個可怕的字,他從中看出專家承認有可疑之處。在他看來,憑這一點就足以讓司法當局干預了。他愈想愈害怕,反覆地念信:「我將親自上門去取。」特別是念到信上的那麼明確的日期:九月二十七日星期三至二十八日星期四的夜裡!……

他疑慮重重,沉默寡言,不敢把心事告訴僕人。在他看來,僕人們的忠誠是受不住考驗的。他多年來第一次感到需要找人說話,需要聽聽別人的意見。既然本地司法當局不管他的事,他便不能再指望自己的自衛能力,準備去巴黎求一位老警察幫忙。兩天過去了。第三天,他拿起報紙一看,不覺高興得發抖。《科德貝克複興報》登了這樣一則花邊新聞:

我們高興地獲悉:保安局經驗豐富的探長加尼瑪爾先生來本地即將滿三星期。加尼瑪爾先生最近的功勛是捉拿亞森·羅平歸案。這使他享譽歐洲。他來此地度假,是想從釣鯿魚和歐鮊魚之中得到休息,以消除長期的勞累。

加尼瑪爾!他正是加奧爾男爵要找的人!要挫敗亞森·羅平的計畫,誰能勝過老謀深算、不急不躁的加尼瑪爾呢?男爵毫不猶豫。從城堡至小城科德貝克只有六公里。他獲救有望,極度振奮,步履輕捷地走完了這段路程。

他多次打聽這位探長的住址,均無結果,便向位於沿河馬路中段的科德貝克複興報社走去,找到了花邊新聞的編輯。這位編輯走近窗戶大聲說道:「加尼瑪爾?沿著河岸走准能碰到,手拿釣竿的就是他。我們就是在那裡認識的,我偶然認出了釣魚竿上刻的名字。喏,公園樹底下的那個小老頭就是。」

「身穿長禮服,頭戴草帽的那位?」

「正是!啊!一個少言寡語,或不如說性情粗暴的怪人。」五分鐘後,男爵走近這位大名鼎鼎的加尼瑪爾,作了自我介紹,想與他交談,沒有成功,就開宗明義,說了自己的情況。對方一動不動地聽著,兩眼仍盯著快咬鉤的魚,接著把頭轉向男爵,帶著極為同情的神氣,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說道:「先生,盜賊要行竊,通常是不會通知事主的。尤其是亞森·羅平,不會犯這類錯誤。」

「然而……」

「先生,請您相信,讓這可愛的亞森·羅平再投羅網的快樂,會勝過我任何其他考慮。可尋我對您的話有些懷疑,因為這個年輕人正關在大牢里哩!」

「要是他跑了呢?」

「進了衛生檢疫所監獄就別想逃出來。」

「但他……」

「他又不比別人強什麼。」

「然而……」

「嗨,要是他跑了,那太好了,我再把他抓回來就是了。儘管放心睡大覺吧,別把這條歐鮊魚嚇跑了。」

談話結束了。男爵回到家裡,看到加尼瑪爾毫不擔心的模樣,多少放了點心。他檢查了門鎖,悄悄觀察僕人的行動。兩天過去了,他差不多要相信自己的擔心毫無根據的了。不會的,顯然如加尼瑪爾所說的那樣,盜賊要行竊是不會預先發通知的。眼看那日期臨近了。二十六日,星期二上午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但到下午三點,有個孩子按鈴,送來一份電報:

巴蒂格諾爾站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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