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玉容銷酒

西湖之美在於它儀態萬方、安詳靜謐,而錢塘江之美則在於它氣勢磅礴、波瀾壯闊。前者的美是靜態的,後者的美是動態的,每一塊岸石上激起的水花,每一浪滾動向前的波濤,都顯示著抖擻的精神,洶湧的氣魄。它就像一個執著而多情的女子,勇敢地追尋著她的愛人,義無反顧,永無休止。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南宋 辛棄疾·《摸魚兒》

岳珂見宋慈阻止舉報韓器之金人間諜的身份,大為詫異,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證據能令王家身敗名裂,還會牽累朱熹朱老夫子的清名?」宋慈道:「我不能說,我答應過月月,這件秘密世間只能有我和她二個人知道。」

岳珂大為氣惱,道:「那韓器之又是如何知道的?」

宋慈跌坐在椅子中,雙手抱頭,伏在膝蓋上,顯是苦悶之極。

岳珂正色道:「宋慈,你我雖情比兄弟,但韓器之是金人間諜,干係重大,你別怪我不講情面,你今日必須得將事情說清楚。不然的話,我可就要押你去見辛公。」

余月月忽推門進來,道:「岳大哥,你不要再強逼宋慈了,我來告訴你經過。」一時思慮如潮,眼光中亦有淚意。

她外祖父王且光在金國長大,跟隨朱熹叔祖朱弁歸國時已是金人姦細。由於朱弁回到臨安後便迅疾病死,他也跟隨朱家輾轉離開了京師,等於離開了金人的視線和掌管。但後來金人又設法找到他,要他繼續為金國做事,還派人充做醫鋪弟子,方便從旁監視。這弟子,就是猛哥了。

昨日韓器之派人找到她,稱是王且光和猛哥的金方接頭人。余月月也是在外祖父死後才從其手札中知道了他的金人姦細身份,後來只將這件事告訴過宋慈,又燒了手札,對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好友孫應龍和成人後歸來的表哥王壯飛都沒有提過半個字。但金人一方應該還是有知情者,自從她發現外祖父的真實身份以來,最害怕的就是這一天的到來。

韓器之見到余月月後,直截了當地道:「我已將你外祖父的真實身份寫成公告,裡面還有你曾外祖父曾在黃天盪指點兀朮元帥衝出韓世忠大軍包圍的故事。我這就放你回去,你告訴宋慈,他膽敢動我一下,這些公告就會被張貼在臨安的大街小巷。到那個時候,你們王家就成為大宋最有名、最轟動的細作了,月娘覺得如何呢?」

余月月又驚又怕,只得答應下來。她忽然碰到這種事,難免六神無主,哪裡還有心思買菜置辦晚宴?便直接到三元樓訂了菜式,預備晚上將這件事告訴宋慈。哪知道未婚夫一夜未歸,她生怕是遭了韓器之毒手,急忙來催岳珂去報案。幸好宋慈這時候又回來了,她這才將韓器之的一番話對未婚夫說了。

宋慈昨夜為我來也所救,早已得知韓器之是金人姦細,聽說他昨日公開威脅過余月月,亦不驚奇,只柔聲安慰未婚妻子道:「你別擔心,一切有我。我會想辦法解決這件事。」便徑直趕來找岳珂商議,這才有了後來之事。

岳珂聽了余月月外公王且光原為金人姦細的經過,大出意外,竟跌坐在椅中,喃喃道:「怎麼會是這樣?」

宋慈道:「王醫師自小在金國,沒有選擇的自由。但他跟隨朱弁朱先生歸國後,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大宋的事。」

岳珂道:「但王醫師父親指點金兀朮軍逃出黃天盪是事實,僅這一條,就足夠你們這幾家人家破人亡,還要為天下人唾罵。」

余月月垂淚泣道:「都是我們王家的錯,牽累了大家,現下還要被韓器之挾制。」

岳珂心道:「韓器之敢向我來也表露身份,是因為掌握了其關愛的人的性命,我來也也忌憚自己的身份暴露。然則他敢來找月月挑明,實在太膽大妄為。雖然宋慈已事先從我來也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份,但那只是偶然事件,韓器之是無論如何想不到我來也會向宋慈坦白。但他找到月月,明言讓她轉告宋慈,就有些狂妄得不可思議了。他明知道宋慈目下見重於韓太師,難道不怕宋慈將他的身份公開么?他如此有恃無恐,除了有置王家於死地的證據外,是不是還因為有金人使者在此,他即使身份暴露,也可以仗著金國庇護從容而退?畢竟大宋目下還臣服於金國,朝廷不敢明目張胆地露出興兵企圖,金人有所覺察後,每每派人來詢問,朝廷都是再三推諉,不肯承認。三年前,朝廷戶部尚書趙善義出使金國,祝賀金章宗生日。途中,趙善義因小事與金國送伴使起了爭執。趙善義是韓太師心腹,當即狂妄地道:『爾方為蒙國韃靼所擾,何暇與我較,莫待要南朝舉兵夾攻耶?』等於是公開用發動戰爭來威脅金人。金國致書朝廷後,朝廷不得已免去趙善義官職,將其送外地編管,並再三向金人道歉。由此可見,韓太師雖有攻金之意,卻還是不願意明目張胆地撕破臉皮。又或者,韓器之正跟金國使者完顏弼策劃著什麼大計畫,一旦這次行動成功,他便功成名就,將返回金國?」

一時只覺得韓器之其人高深莫測,岳珂當即皺眉道:「韓器之是金人潛伏在臨安的間諜組織首領,危害太大,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不如這樣,我去臨安府調派人手圍捕韓器之和他的手下,宋慈和月娘趕去玉津園求見韓太師。你們二位都是太師的救命恩人,也許他會網開一面,不再追究前人往事。」

余月月搶先跪到岳珂面前,聲淚俱下,道:「岳大哥,我求求你,千萬不要這樣做。就算韓太師肯不追究往事,韓器之的手下還是會將王家祖先的醜事張貼出來,那時候人人都會知道。我一個小女子的名聲倒沒有什麼,宋慈……宋慈的前程可就全毀了。還有朱熹老夫子,旁人都會知道他叔祖帶回來的是個金人姦細,而朱夫子跟這個金人姦細朝夕相處了幾十年,他的清名也全毀了。」

岳珂忙道:「你起來,快起來!」余月月道:「不,你若不答應我,我就跪死在你面前。」

宋慈上前扶起未婚妻,嘆道:「月月姊不要為難岳兄了。這件事,大抵也只能這樣處置了。」余月月哭道:「可是……」

「砰」的一聲,連世榮忽然踢門闖了進來,連聲嚷道:「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朝廷張了榜文,追復前宰相趙汝愚趙相公為資政殿學士,追復朱熹朱夫子為煥章閣待制 。黨籍中人尚還在世的,也都要一一恢複官職。」

早先反對理學最強烈的宰相京鏜死後,權臣韓侂胄在名士葉適勸說下,已逐步放寬對理學的禁令,允准理學弟子參加科考並做官。正因為如此,身為理學子弟的宋慈才有了機會來太學就讀。但黨籍並未取消,目下朝廷公開追復黨籍首領人物趙汝愚和朱熹官職,就等於徹底取消黨禁了。尤其待制是朱熹入朝擔任寧宗皇帝講讀時的官職,是他生平最接近中樞的最高官職,追復此官,實際上是為朱熹正名。

宋慈等人於困頓中忽然聽到這個消息,無不愕然。

連世榮又喜滋滋地道:「宋慈,大家說這都是你的功勞,是你向韓太師懇求,才會有這樣的結果。」宋慈道:「嗯。」

連世榮道:「好了,我就是趕回來告訴你們這個好消息。我還有事,得先走了。」神秘一笑,便匆匆辭出,竟是絲毫沒有留意到堂中的詭異氣氛。

岳珂重新將堂門掩好,沉吟道:「這樣,月娘暫時先別出門,或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別讓韓器之接近你。這樣他就無法再要挾你辦事。這件事,怕是也瞞不過你表哥。」

宋慈道:「暫時不要驚動壯飛大哥,他為了飲子店成日忙進忙出,累個半死,別再讓他為這件事煩心了。」

岳珂道:「然而他是王醫師的孫子……」忽想到王壯飛其實是辛棄疾的親生兒子,沉吟片刻,又改口道:「那好,這件事暫時就這樣,我們表面答應韓器之的要求,隱瞞下來。宋慈先留在這裡,以防萬一韓器之來找你。我趕去找辛公商議,看能不能請他派一隊人馬將韓器之這夥人悄悄捕獲,帶到什麼地方關起來,審問清楚後再做決斷。」

余月月大喜,連聲道謝。忽聽見門外有夥計叫道:「店鋪里有一位禁軍統制羅將軍來找宋公子和岳郡馬。」

宋慈便讓余月月先回房,自己和岳珂出來見客。羅日願一身戎衣,全副武裝,身後還跟著兩名衛士。

宋慈忙問道:「羅將軍有事么?」羅日願道:「太師命下官來問宋官人,秦大和我來也兩件案子查得如何了?」宋慈道:「昨日太學有月考,我回校應試了,一時還沒有來得及去查驗物證。」

羅日願道:「我來也攪得京城雞犬不寧,總有一些被盜的權貴去向太師哭訴,太師見臨安府毫無頭緒,為了安慰眾人,才將案子轉交給宋官人負責。不過那終究是旁人的事,也不用太著急,倒是秦大的案子,可得要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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